闲说刘禹锡(之二)——儒非儒
说刘禹锡是个强烈的入世者,并非说他就是一个儒者。儒者,除了有“治家齐国平天下”的外显特征外,更应注重“修身”。不管“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他的内心都要有强烈的忧患意识、仁爱精神、恻隐之心和忠恕之道,他的内心都要常常激荡着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精神,而这种精神要深入其骨髓、融化到其血液中。有了这种精神,当其在朝时,定能“兼济天下”,当其退居江湖时,也必能“独善其身”。
刘禹锡的人格并不完美,甚至说有很多瑕疵。他因与王叔文等人的改革失败,赚取了不少人的同情与泪水。可是他们的改革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他们的改革纯粹是一些集团的利益之争,在当时是大失人心的。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先看看《旧唐书·列传一百一十》中对王叔文、刘禹锡、柳宗元等把持朝政时的描述:刘禹锡等“颇怙威权,中伤端士。宗元素不悦武元衡,时武元衡为御史中丞,乃左授右庶子。侍御史窦群奏禹锡挟邪乱政,不宜在朝。群即日罢官。韩皋凭藉贵门,不附叔文党,出为湖南观察使。既任喜怒凌人,京师人士不敢指名,道路以目,时号'二王、刘、柳。’”
他们依附权威,中伤诤吏,排斥异己,仗势欺人。面对他们的气焰熏天,京城人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敢说出来,只能“道路以目”,其间民心向背,彰显无遗。
刘禹锡当权时发配政见不谐者,他失势后的被发配就是理所应当水到渠成的事,他的“二十三年弃置身”也就是他亲手种下的恶果,丝毫没有值得同情之处。换位一下,如果他仍在朝上,就是其他官员去“巴山楚水凄凉地”了。风水轮流转,别人去,不自喜;禹锡去,也不必悲。
自古贬官多矣,很多贬官能以自己的不幸给当地带来无限的福祉。韩愈“夕贬潮州路八千”时虽也发出“好收吾骨瘴江边”的哀叹,仍然能忘怀得失,在潮州全力治鳄经文,最后“使得江山都姓韩”;白堤、苏堤至今还是两位迁客的形象工程;滕子京使巴陵“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范文正在邓州励精图治之余,发天下忧乐之心声。如此种种,不枚胜举。而禹锡在外二十余载,史书上竟无政绩之录。唯这么一句可见其志的话:“禹锡在朗州十年,唯以文章吟咏,陶冶情性。”官居朗州,却似归隐深山,入世之人行出世之事,当否?
多年的“士风僻陋,举目殊俗”的南夷的磨难,应该使刘禹锡身上的张扬、戾气有所收敛,没想到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刘禹锡一接到回京的圣旨后,浑身的轻狂便又开始燥动起来。他一回到京城,就作《游玄都观咏看花君子诗》:“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怨恨、嘲讽之情溢于言表,引圣上不悦。祸从口出,被贬连州,应该吸取教训。可是第二次被召回京时,竟又做《再游玄都观》:“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前度刘郎今又来”,听起来就像“我胡汉山又回来了”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或者说,看我怎么来收拾你们!此话你可以理解为对当权者的蔑视,可何尝不是小人得志后的嚣张?那联名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就是第二次召还途中遇白居易而作。后人论诗易代诗豪立言,甚至把此二句理解为“新事物必将代替旧事物”。现在是接受中心时代,你怎么理解也无话可说,但是可不可以把“千帆”“万木”理解为刘的对头呢?这一联是不是可以读出刘的满腹愤懑与怨气呢?如果可以这么理解,那刘心之狭,可见一斑。
刘被外放两次,第一次因靠山失势,猢狲被贬乃情理之中。第二次,则主要是自己太不忌口,咎由自取。皇帝不是不喜欢刘之才。史书云:“执政惜其才,欲洗涤痕累,渐序用之”,可见圣主的良苦用心。可是一把你召回,你的猴子尾巴马上翘起来来,马上引起别人的忌恨,这当然使圣上大失所望。刘禹锡第二次被贬的地方始定在播州,有人向皇帝求情。其间故事《旧唐书》如此写道:
诏下,御史中丞裴度奏曰:“刘禹锡有母,年八十余。今播州西南极远,猿狖所居,人迹罕至。禹锡诚合得罪,然其老母必去不得,则与此子为死别,臣恐伤陛下孝理之风。伏请屈法,稍移近处。”宪宗曰:“夫为人子,每事尤须谨慎,常恐贻亲之忧。今禹锡所坐,更合重于他人,卿岂可以此论之?”度无以对。良久,帝改容而言曰:“朕所言,是责人子之事,然终不欲伤其所亲之心。”乃改授连州刺史。
所以,行为不谨乃刘禹锡被贬的真正原因,怨不得他人。
名人之居,除却陶宅、刘室,以及诸葛庐、子云亭,我们熟知的还有杜甫屋。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提到他的“屋”:“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草庐一座;,下雨时,他家的“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比陶宅的“环堵萧然,不蔽风日”更惨不忍睹。这个瘦骨如柴的老头在凄风苦雨下不由长叹:“长夜沾湿何由彻”!所以,杜甫的草堂不仅“陋”,而且“漏”,其之不幸,远比刘禹锡更甚。但是,这个小破屋的主人,在风怒雨急屋漏无干处时,又在想什么呢?“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这才是儒。
真正的儒,充满忠,充满爱,充满仁,充满义。陋室虽小,框不住他胸怀天下之志;处境虽艰,掩不了他悲天悯人之心。
较之杜甫,禹锡实下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