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心全意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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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科幻 + 感情

全心全意 (一)

王全意独自坐在客厅,环顾家中简单的陈设,心中痛楚茫然。

她的母亲去世了。母亲王书文身前对她如珠如宝,在全力科研之际,细致照顾她身心,在人情淡漠的智能时代,她们亲密的母女关系让同学伙伴对她羡慕不已。

唯一可惜的是,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隔三岔五的生病,全意十五岁以后母亲一半的时间在家卧病,发达的医疗技术也于事无补,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到了全意二十岁的时候,母亲频繁出入急救室,全意已经预料到分离随时到来,但没有想到来的如此之快。母亲器官急速衰竭,没有来得及交待遗言,就撒手而去。

母亲生前决定将遗体捐给研究机构,所以不用办入葬仪式,不过全意决定还是按传统方式,在家里设置灵堂,放大了母亲的遗像,摆了白色花束, 在自己的脸书上发布了悼念信息。不过她和母亲都不爱社交,母亲也无其他亲眷,来的客人寥寥无几。

全意打起精神,从沙发上起身,重新摆放花束,尽量让花环绕遗像,母亲音容宛在,却已经天人两隔。她颓然松手,母女相依为命二十年,最终要分别,人之一生到底能得到什么?

有人叩门,是好友阿云。

阿云和她并坐,陪伴她,回忆全意母亲曾经的款待,安慰她:”如今生存压力至大,女人们自顾不暇,都没有心思陪伴子女,你妈妈给过你这么多美好的回忆,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胜过多少没有交流的母女。“

全意忍住泪点头。

阿云叹息:”像你妈妈这样的传统女性近乎绝迹。你知道我一直羡慕你。”

全意明白。

人工智能演化迅速,能够替代大部分工作,各行各业除却高端工作都已不再需要大量人力,中产阶级经历两百年发展成为社会主流,却在进入智能社会后短短几十年间土崩瓦解。社会由金字塔结构变为二字结构,百分之八十人口不再参加生产,也失去消费能力,变成社会负担,接受政府安排的救济和临时工作,无所事事,蜗居在脏乱的城市里,看不到人生的意义,厌世自杀情绪蔓延。而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人口多为智力和才华出类拔萃的人士,从事顶层工作,享有社会绝大部分优质资源。

阿云的父母也从事科研,却是徘徊在边缘,被人工智能不断追赶,不敢有丝毫懈怠,阿云从未和父母出游,常常独自在家吃冷饭。

全意反过来安慰她:”你爸妈不容易。你的生活很优渥。”

阿云冷笑:”是,我们有花园、太阳能跑车、机器家务助理,可又怎样? 他们的工作我不能继承,等从大学出来,我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选拔考试,一不留神,就掉入社会底层。”

“至少父母工作给了我们保障,我有这套小房子,不用挤到贫民窟里,你父母也给你买了保险。”

阿云觉得不好意思,”我怎么反而和你诉苦了。”

全意不介意,明年她们将毕业,接受选拔,她们并非出身豪贵家族,如果不能通过,将被归类为低智人群。全意母亲曾带她去贫民窟看过,那些人麻木呆板的神色她至今记忆尤新。阿云的压力她身同感受。

到了傍晚,阿云回去了。

全意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觉得空荡荡的,抬头看到母亲的遗像,母亲面容消瘦,但是神色温柔。全意手抚遗像,心中大恸,在这世上,从今日起,她再无家人。

门外传来叩门声。

全意揩拭泪水,走到门口看监视屏幕。

是一个女人,利落的短发,墨镜推到头上,抿着嘴, 直视着镜头。屏幕显示的数据表明她有正当职业,社会信用优良,无犯罪记录。

女人感觉敏锐,觉察到被观看。她扬声说:”我来悼念王书文女士。”

全意觉得她面熟,却想不起来她是谁,也许是母亲生前的同事? 母亲的研究所安保严密,全意也不能进入,同事之间在工余并不交往,全意并没有任何母亲同事的联络方式。

全意让她进来。

女人进了门,盯着看了一眼正中柜上的遗像,转过脸来,看到全意,伸出手来握。她的手很有力,姿态自信。全意有些被动的随她晃手。

全意性格像母亲,不善社交,对方强势,她就越加内敛。

女人开口:”我父亲和你母亲是旧识,他赶不过来,让我替他祭拜。”

她说完,站到遗像前,端详了一会儿,慢慢弯腰鞠了一躬。

全意谢过她,问她称呼。

女人没有搭话,环视四周,说:”你们东西不多。”

全意母亲薪水不高,而且早知自己身体不好,一直积蓄给全意付保险,想给全意留一份保障。家里除了必需品,没有添置更多东西。

全意不知道怎么回应。

女人走了几步,到了露台,露台上摆放着郁郁葱葱的盆栽,浅黄的月季开的正艳。她回头问全意:”是你,还是你母亲种的?”

全意说: “是我母亲种的,她喜欢花草。”

女人点点头,手指摸着一朵花,没有说话。夕阳西下,余晖映在她的侧脸上。全意觉得她更加熟悉。

全意犹豫的问她:”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你。”

女人顿住,”是吗? 我们没有见过。也许我长得像你认识的人。”

全意回想,摇头,她和母亲社交很少,只两三个朋友。

女人笑一笑,走回到房间里。”你不招待我喝杯茶吗?”

全意有点尴尬,”不好意思,你等一下。”她走回到厨房,泡了一壶茶,端出来。

女人正坐着,侧身仰视遗像。她帮全意放下茶具,问:”你们没有家政机器人吗?”

全意摇头:”母亲不喜欢,我也习惯了和母亲一起打理家务,自己做事更有家的感觉。”

女人轻轻的喝一口茶,”那倒是,我可以想象。”

她又问:”你读什么专业?”

“神经科学。”

“哦,这个专业很难啊。为什么会选这个专业?”

全意讪笑:”小的时候母亲经常和我讨论幸福是什么,是我们的想象,还是生理的化学物质分泌? 如果我们可以掌控我们的生理反应,是否就会一直保持幸福的感觉?所以就选了这个专业。”

“那你现在明白了吗?”
“没有啊。现在只头疼如何通过选拔。”

“有多少把握可以通过?”

“一半吧。”

“看你不焦急。是不是有退路?” 女人看着她,口气似乎有一点讽刺。

全意想到同学间流传的消息,某人如何靠色相进了某研究所,某人靠家族资助,雇枪手来做成果。她耸耸肩,不想解释。

女人沉默下来,转着手里的茶杯。全意不擅长谈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女人问:”你母亲遗体葬在哪里?”

“母亲身前把遗体捐给了她的研究所。她说不需要墓地,她会活在我的心里。”

全意说着,女人的脸色变了。她冷笑:”现在的研究所怎么会缺尸体!?多少低智人签了遗体归属政府的协议换取一点福利。活在你的心里?只你想着她就够了吗?“

全意吓了一跳,没想到客人会这样反对,她解释说:”母亲没有其他亲属了。她很热爱她的研究,我不介意她捐献遗体。她的衣物、书本、花儿都会陪着我,我会永远怀念她,有没有墓地仅仅是一个形式。”

女人视线转过全意手指过的东西,书架、桌案上的相册、露台上的花,她站起身,走到桌子前,看上面的相框,里面有全意从小婴儿到少女的电子照片,母亲微笑着 抱着她,或是亲昵的贴着她的脸。照片一张张切换,女人目不转睛,手放在桌沿,不自觉的攥紧,手指关节捏的发白。

全意有点不安,站起来,想走过去。

女人感觉到,迅速转过身,把墨镜拉下来,遮住眼睛,”我得走了。”

她走到门口,拉开门,回头对全意说:”再见!“顿了一顿,又说:”你保重。”不等全意回答,径直离开了。

她昂着头,脚步快而重,鞋跟敲打着石头地面的的作响。

全意跟到门口,看到一辆车滑到路边,女人走进去,靠倒在座椅上,侧过脸,按下按钮,车窗变色,挡住她的身影,车子又轻快的滑走了。

天色黑下来,全意立在门前,看着车灯迅速远去的红影,心中疑惑,这个女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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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意回到学校,阿云体贴她,和她一起用午餐。

全意忍不住告诉了她有奇怪的访客。

阿云和她参谋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可能会是谁。

阿云问她:”没有告诉你名字吗? 或者职业? 她有没有特殊 的穿戴?”

全意努力回忆,想不出来,最后想到了一点,”她的车子非常好,是最新款的智能车,车尾上好像有WXZ三个字母,不过和车的颜色很接近,天也黑了,我也有可能看错了。”

阿云疑惑的看她:”WXZ?有一个WXZ基因实验室, 我妈说过,是行业顶级的私人实验室,那个女人年纪不大,会是那个实验室的吗?“

全意说:”算了,不猜了。反正她也不像要和我再联系的样子。”她继续吃饭。

阿云克制不住好奇,在网络上查WXZ实验室人员的名单,”查到了。你看!”她手指划过一个个头像,”有那个女人吗?”

全意伸颈过去, 仔细辨认,点住一个头像,”就是她。”

屏幕显示出更多信息,”哇! 她好厉害,这么年轻就是资深研究员,你看她获过的奖项!人家是怎么办的啊!”阿云挥舞着饭勺,不住感叹!

全意却没有说话,她看着头像下的名字,心似乎停止了跳动。

王全心。

王全心,王全意,全心全意。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看起来熟悉,她上挑的眼角,柔和的侧脸,和母亲何其相似。

“全意,你要全心全意哦。””全意,你的名字代表了全心和全意。”母亲说过的话出现在耳边,她不到两岁就会说全心全意这个四字词语,因为母亲反复的提及。

偶尔,母亲和她生气,失口叫她:”全心!” 她以为是母亲的口误。

全意忽然热泪盈眶,她以为她没有亲人,莹莹孑立。她在母亲重病时,多少次恐惧将独自前行。母亲去世后,她彷徨,却只能强作镇定。

也许,她并不孤单,也许她还有同血同源的亲人。

她装作理头发,用手擦了眼泪,努力平复情绪,想要搜索更多信息,却无果。王全心的公开信息只是她的获奖或研究经历,个人信息一点都没有披露。屏幕上的王全心眼神坚定,笑容浅挂在嘴角,这是一个智能时代的优秀女性,坦然自若的面对世界,成熟的保护自己。

全意心中生出一点怯意,也许只是巧合。王全心连名字都没有告诉她,根本无意和她交集。

可是她说她父亲和母亲是旧识。她们之间至少并非全然陌生人。当她听说全意母亲遗体捐献时,那股恼意隐藏不住,全意看的清清楚楚。

全意坐立不安,或许她不应该同意母亲的遗体捐献,听说家属可以要求收回遗体。如果万一母亲有其他血亲,母亲有个下葬之处,也给他人一个怀念祭悼的地方。

她起身,匆匆和阿云说再见。

她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给母亲的研究所打电话,要求收回母亲遗体,电话里无人表示负责,全意习惯性的语气轻柔,却难得坚持着不挂电话,最后皮球被踢到研究所主任那里。全意听母亲提起过一次这个主任,似乎是个有人情味的人。

对方在电话里沉吟。

全意礼貌的重复请求。

“你母亲的情况比较特殊,她的遗体已经被用在研究项目上,无法送还给你了。”主任在那头沉默片刻后说。

全意吃惊,喃喃:”没想到这么快。”

主任表示抱歉:”不好意思。”

全意灰心丧气,只能说:”没关系。母亲希望她能对科研做最后的贡献,尊重她的遗愿也好。”但又抱着希望问:”如果我有亲人想最后瞻仰一下遗体,还可以吗?”

主任语气有些奇怪:”唔,这个现在已经不方便了。”

全意一下子没听懂,继而明白过来,不敢去多想,只能挂了电话。

母亲遗体索要无望,全意心里泄气,或许这是个征兆,她和王全心没有再相识的缘分。她呆坐在树荫下,”全心全意,全心和全意,难道是我痴心妄想?”

她打开通讯器,找到WXZ实验室,在王全心的页面下留了一行话: “我试图要回母亲遗体,但已经太晚。非常抱歉。王全意。”

一阵风吹来,橘子花的香气弥漫。校园美好,全意不知道自己在这个象牙塔还可以呆多久。她叹息。母亲去世,她唯有自己,勉力求生。

等了许久,没有回复,全意叹息着起身。这时,通讯器里闪烁出现一条消息:”告诉我研究所的名字,我来试试。 王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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