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呆子的故事之--假正经和不正经

假正经和不正经

这样急智的话是呆子说的。

我是活得非常紧张的人，从小处境就不好，成长得十分艰难，多年不曾遇到懂得和理解的人，生活极其压抑。后来听说，呆子小时候虽不爱说话，却淘气，但不是能闹的孩子，老同学说他蔫坏，想来也不是外向的人。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活出了自性，非常轻松随性，开放自由。

他总跟我开玩笑，可我分不出他的玩笑话和正经话。玩笑的话也认真听，他觉得非常无趣。他会说：“别那么一本正经行不？”

可我拿自己没有办法。

真是羡慕他的大自在。

时间长了，他越来越深刻地认识我，比我自己更了解自己。我的一本正经是面具，面具底下有一个恐惧和不知所措的生灵。他试图帮助我取下这个面具，克服恐惧，找到本真的自性。

他取笑说：“你是假正经，我是不正经，你这个假正经遇到我这个不正经就没辙了。”又教导我：“除非你把一边的脸皮撕下来贴到另一边，这样，一边是不要脸，一边是二皮脸，就没啥可紧张的了。”

他许多这样的话，我总是极欣赏，更爱他。

他确实是不正经，老不正经了，遇到许多事情都说说笑笑轻松应对，觉得不是事儿，也不当回事儿。还说：“天又塌不下来，就算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你瞎着什么急呀。”我说：“那你个子也比我高呀。”他十分不屑地说：“笨！我不会躺下来，再不行扒个坑躺下去。”

我正好和他相反，居安思危的心情十分切切，一万个担心在那里等着，每每事情还没来人就紧张起来。他见我如此小家子气，很是不屑。决定挑战我的边界，帮助我扩大眼界和心胸，这样才可能更轻松应对世事。

于是，他常常取笑我，甚至故意置我于难堪之境，实在不行了也会解救我，但更多的时候是批评：“有什么呀？瞎紧张啥呀？人生不就是一场游戏吗？这么认真有什么意思？没一点游戏精神怎么行？修行也是游戏，懂吗？老这么端着，一本正经，不好玩儿！真的不好玩儿!”

我会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非常认真，以为说过的话就得全部算数、落实，这样才是诚实的人。平常日子里，他是胡言乱语的，日常生活也毫无计划，想一出是一出，刚说过的话又可以不算数。愚笨的我跟不上他的灵动，又生出许多不解和为难。如果这时候我太过认真计较，他会很不耐烦，乱发一通脾气，事后也绝不解释。一会儿他自己就消了气，又开起各种玩笑。但遇到人生大事他决策起来非常简单迅速，也不会有过多的解释，坦然面对此后所有的结果。那些决定不一定都是对的，但他不会花时间去后悔和纠结，过去就过去了。他确实不会太在意结果，说：“那是我的因果，当承受的。”

还说过：“凡事没必要那么激动，每个人都有兴盛衰败的时候，我恰在衰败中，也是我的因果和业障。”那时候我已经崩溃，属于他的时光不多了。

虽然我最后也没办法变得像他一样轻松自在，可和他共同生活的十多年还是有深刻的改变，相知的朋友都看到我深处的变化。和自己比，我活得比从前轻松多了。

他总是要我去更远的地方，不计较眼前的得失。

我知道这个不正经的老顽童不仅站得高看得远，他的洒脱其实是贪念少慧根深，所以对他言听计从。

后来，我们和冷月姐夫妻彼此投和，四个人常在一起郊游畅谈，冷月姐的先生学养丰厚、眼光高远，常常会从一件小事看出国际形势、国内局势走向，那是哲学、历史和现实的结合，姐夫是一个好的导师，呆子听他给我上课，取笑说：“这才是真正的真正经遇到假正经呢。”又取笑总能接住他所有玩笑和他一样淘气又聪慧的冷姐是真的不正经。于是，我们四人组合成：“假正经、不正经、真正经、真不正经”，我们都觉得他说得贴切，每每笑到肚子痛，呆子在右后座一脸不屑，有时候我们笑着，他却睡着了。

而今想起这个画面，眼眶还会湿掉。

如今，我们失散了，不正经走了，假正经孤雁失群。只有冷月姐夫妻还在北京，而北京已经没有我们俩了。

失去了不正经，假正经也会越来越不正经的。何必那么在意呢，人生不过是一场游戏，对不？亲爱的呆子。

今天我在苏州一家小旅馆的一间极小的房间里流泪写下这些话，想念他。(201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