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勇/修鞋匠和他的妹妹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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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鞋匠和他的妹妹

孙勇

修鞋匠的店铺巴掌大一片地方，夹在宽畅明亮的服装店与超市的中间，如果不是有意寻找，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修鞋匠是个残疾人，一条腿不但短了一截儿，而且长在短了一截儿的腿上的那只脚，也长歪了，看起来就像我们正常人崴着脚时的样子。

我去修鞋店并不为修鞋，而是给同事配一把办公室的钥匙。配一把很普通的小钥匙，修鞋匠要了我6块钱，这个价格很是出乎我的意料，本来想着顶多也就两三块钱。这件事情至今让我耿耿于怀。要不是看着他有残迹生活得不容易，我非得跟他理论一番不可。正要转身离去，一个女人坐在了店铺里，这个女人的脸庞好熟悉，能看得出来当年的娇美风采。她的眼睛死死地瞅了我好半天，好像在我身上要找出什么不正常的东西。好熟识的脸庞。正当我苦思冥想不得要领，女人先说话了。女人说大哥好面熟，我说郑州这么小，常来过往，我又是个大众脸，熟也不稀罕。女人想了想说大哥去过十八里河吧，我说路过过，那里原来是老107国道。女人就不再说话，哄逗着不知啥时候也来到店铺里的一个男娃。

女人说话一口的信阳腔，加上她问我去没去过十八里河，我就已经心中有数。这就想起12年前我采访过的那个女劳教学员——“信阳红”。那天，女子劳教所管理科科长把信阳红的档案放到我眼前的时候，我是怀着好奇心的。当我看完信阳红的全部资料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两只手攥成了拳头。是对信阳红的哥哥的恨还是对信阳红的不争气呢？！

信阳红说出事的那个晚上天空格外的黑，由于天太黑了，信阳红没有披衣服就跑进了房山处的家用公用厕所，不料却一头撞在了从厕所里往外走的哥哥的身上。等信阳红从厕所返回到床上准备继续睡觉时，一双钢铁般的臂膀像老虎钳一样，把信阳红揽在了怀里……信阳红怀孕了，陪同信阳红去医院看“病”的同学吃了一惊，学校的桐树槐树在全体师生的惊讶声中停止了呼吸，树叶树枝严重缺氧散落了一地。当然，这个刚满16周岁的高中女学生，被迫辍学。

采访时我问过信阳红为什么当时没有喊父母管教一下哥哥，信阳红很淡定说哥哥捂着她的嘴，说哥哥求她，说哥都26岁了也没有娶上个媳妇他太想女人了……

说实话，采访信阳红的时候，我着实被她的美貌深深地打动。

信阳红说怀孕后没脸再见人，喝了几次农药都被父母救下，父母怕出了人命就把她送到姑姑家避难，父母原本打算把她嫁给姑姑村里一个40多岁的老光棍，姑姑哭着死活都不答应，说信阳红才16岁呀！后经姑姑多方联系，就草草把信阳红，嫁给了邻村一个修自行车的身体有残迹的青年。我问信阳红当时有没有想过坠胎，那样的话生活还可能有另外一种选择。信阳红把头扭向窗户的方向，泪水无声地从她漂亮的脸蛋上往下流。然而更可悲的是，年轻人新婚火盛导致信阳红流产，如果不是抢救得快，信阳红恐怕就不会出现在女子劳教所了。

信阳红被送进女子劳教所，是因为她在理发店做了“理发妹”，被公安警察抓住了证据。当时我问她怎么跑到郑州的理发店了，信阳红说不喜欢那个年轻人她想离开他，村里在外面打工的一个大姐就带她来到了郑州，说是到理发店打小工，没想到被逼迫做了“理发妹”……

信阳红被劳教期满后，听女子劳教所的同事说，经劳教所搭桥牵线，把信阳红嫁给了十八里河村一个“愁媳妇”的汉子，这个汉子的性格非常内向，信阳红招架不住生活的寂寞就又跑到理发店做“理发妹”。“愁媳妇”汉子只要发现信阳红不在家，十有八九会到理发店找，且一找一个准儿，找到一回就痛打一回。后来，信阳红跟“愁媳妇”汉子生气离家出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且至今下落不明。

今天，当我看到这个一口信阳腔的女人的时候，我就一准猜着她是谁了。但我看破不能说破，因为信阳红身边这个五六岁的男娃叫信阳红妈、叫修鞋匠爸。最重要的一点是，信阳红口无遮拦说这个修鞋匠是她唯一的亲哥哥。我尴尬在当场。多年来，我每次想起信阳红的遭际就痛骂她的哥哥是畜生，今天却怎么也提不起恨意来了。

这个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大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甚或莫明其妙，小到12年后，我碰见了我曾经恨之入骨的信阳红的哥哥。

十几年过去了，转了一大圈儿，信阳红怎么会跟她的亲哥哥生活在一起了呢？我真的搞不懂了。

把玩着6块钱配的这把普通钥匙离开修鞋店后，我一边走一边想，最后得出结论并自言自语，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的门，用钥匙是打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