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婆的艰苦岁月
凌晨4点,突然梦醒,梦见了远在天国的外婆,泪水打湿了眼框。想起了我多难的外婆。
听长辈说外婆是个童养媳,在当时艰难的岁月里,她生过六个孩子,前面的五个都不幸夭折了。第六个孩子,也就是我的母亲。
在母亲三岁的时候,与她们相依为命的外公因病去世了。外公对外婆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相亲相爱。对于现在先进的医学来说,无法想象区区阑尾炎这种小病,因贫穷的年代、无钱就医与医学的落后,就无情的夺去了外公的生命。
也不知外婆是怀着怎样的一种无奈与悲痛,眼睁睁的看着病痛侵蚀着外公的身体,直到闭上双目。为了养活唯一的孩子。外婆带着母亲改嫁到了新田县一个偏僻的叫山羊洞的小山村。改嫁给了我后来的养外公(我们也叫他外公)。而我的养外公是不能生育的。
外婆只有母亲一个女儿。后来母亲嫁给了父亲,外公和外婆也就来到了父亲家的宁远县农村生活。
1983年,父母作为改革开放的第一批农民工带着我的弟弟爬煤车去了广东讨生计。哥哥去了镇上的寄宿学校。我也就成了村里的留守儿童,跟随外公、外婆生活在农村。
外公种田种地、家务由外婆一人操持。留守的日子,我只能在过年的时间见上父母一面,甚至于两年才见上一面。
农村的夏天,记忆中儿时的玩伴都在相同的年龄光着身子在村里嬉戏打闹,少有穿衣服的,因为农村的玩伴大多顽皮,衣服也就烂得快,不到上学的年龄,各家各户也就懒得管我们这群小顽皮。也就省下了买衣裤的钱。
八十年代的农村穷得连老鼠都是餐桌上的美味,我们儿时的玩伴都会想着法儿弄吃的、玩的。上山摘茶包、下河捉鱼儿!茶树花开的日子、我们会用路边的狗尾巴草,抽掉中间的草芯做成吸管,用于吸食早晨茶花花蕾中夹杂着露珠的花蜜。缺油少盐的日子,餐桌上的菜肴都会没什么油水,饭量也就会大增,三碗饭下肚还觉得饿变成了常事。此时的饭,夹杂着一半红薯丝儿。村里的土狗,因少有骨头啃也跟着吃蒸红薯拌的米糠。
临近秋冬,天气渐寒,小伙伴们已穿上了秋衣。外公长时间在外种地务农,外婆就会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在山上拼命砍柴补贴家用,幼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外婆天天逼着我去山上砍柴,偷懒了几次。但都被外婆喊了回来。这时小伙伴们会三五成群的结伴而出,我找出家里破烂不堪的小箩筐随小伙伴们上了山,箩筐底都没了,剩几条竹篾支撑着筐底,那时回想起找柴的过程,山上光溜溜的,要想找到一捆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多半是每天一小捆。日积月累,外婆看着日渐增多的柴房,也就安了心。
现在回想起来,终于明白在那苦难的岁月里,一到冬天就得储备柴火。艰苦的岁月,贫穷的年代。大家也都买不起煤,也没通电,冬天必须用柴火烧水做饭甚至取暖。没有了过年的柴火,意味着无法度过几个月的寒冬。全村的劳动力除了务农,就得上山备柴火,以外婆一己之力,怎能凑足几个月的柴火。贫瘠的农村,亲眼目睹村里的一位村妇被偷了一床棉絮。在村里背着大嗓门叫了好几天。从村头叫到村尾,扯着喉咙大喊大叫:“哪个杀千刀的拿了我的被子,给我还回来”。又是跪天又是拜地。一个月后的一天,这个村妇最后竟然就急得神情恍惚疯掉了。艰难的岁月,犯有眼疾的外婆出于无奈而逼迫着我上山砍柴,以度过严寒的冬天。
乡里的小学离家里有一段距离,每次上学都要走上三公里的山路。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次放学回家,外婆惊喜的叫住我:“小小,今晚有好吃的,快坐着,外婆做了蘑菇汤”。我兴高采烈的坐在饭桌旁,看着外婆从厨房里小心翼翼的端出一大碗蘑菇汤。我迫不及待地盛上一小碗。喝了好几口。才发现汤里漂着大片白白细小的蛆虫。我一口就呕吐了。
我说:“外婆,蘑菇都长虫了,不能吃了”。说着就要把蘑菇汤倒掉,外婆急红了眼睛。说:“哪来的虫、哪来的虫、别人都能吃。我好不容易从山上捡回来的”。迫于外婆的阻止,汤也就再次放上了桌面。外公此时也装作不知道蘑菇长虫的现实,伴随着我,吃下了剩下的蘑菇汤。外婆多年的眼疾,从能上山找柴火,慢慢病情严重于看不清了蘑菇的好坏。
想象着外婆一定是在松树林的草丛里花了很多的精力,东摸西找才得来这来之不易的蘑菇。就掩饰着泪水。装作很好吃的样子,搭着白饭狠心喝下了一大碗有蛆虫的蘑菇汤。外婆见我吃得开心。语重心长的自言自语:“我这小外孙能养大啦!都10岁啦”。幼小的心灵,泪水再次打湿了衣襟。我能理解也能感受到外婆当时的无奈和艰辛。贫穷的日子,一年难得吃上一顿肉。我又怎么能忍心倒掉外婆辛苦得来的蘑菇汤。外婆夭折了五个孩子。她是怕再次因挨饿而失去了亲人。
村里的风俗流行于各家各户的叫茶,所谓叫茶,就是村民稍有闲余的时间会叫上左邻右舍的大嫂、大娘、七爷爷、八奶奶。大家聚在一起喝大碗茶,好客的主家会摆上花生、腌菜、一边喝茶一边唠家常,儿时的我也会跟随外婆去别人家喝茶,大人们喝茶,小孩儿也就三五成群的聚在茶桌旁边玩耍。多半看看是否有糖果。这种时候一般情况村里的人家是没有糖果的。我们小孩儿也是见多了没什么好吃的解馋。也就瞄上一眼桌面是否有好吃的糖果,如果没有,就三五成群的自顾于散去玩游戏。
也不知道哪一次邻居叫茶,外婆喝茶回家叫住了我,小心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用废纸包着的方块形的黑砂糖。我欢呼着终于有糖吃啦!放在嘴里慢慢含着,感受着砂糖带给我味觉的香甜、美味。此时,外婆都会开心着、慈祥的脸上流露出温和的笑意。这个时候,我多半不敢全部吃完,留下一半,伸手送到外婆嘴边。外婆都会骗我,说:“小小,我在别人家吃了很多,外婆吃腻了,你吃吧”。
后来听村里条件稍好的邻居叫茶说起外婆。说是外婆舍不得吃下主家送给外婆的黑砂糖。又不好意思当面装口袋拿回家。茶桌上的外婆也就装模作样的轻尝着主家请吃的黑砂糖。说是品尝,其实是象征性的用舌头轻轻舔上一小口,直到喝茶的人都散去,外婆一块糖也才舔掉了一个小角儿。
后来终于明白,多少次外婆给我的方块砂糖,为什么总有一个融化了而光滑的圆角。这是外婆舍不得吃,又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的茶桌上直接装在口袋,只好装模作样的用舌头轻舔多次,让大伙误认为外婆正在吃糖,舔的次数多了,方块糖的角也就融化变圆了。接近大伙散去的间隙时间,或趁大伙正开心的聊着家常,趁着大伙没注视外婆时,外婆才会把糖做小偷似的小心的放进衣服口袋,带回家给了我解馋。
儿时最怕冬天的日子上学,那时的农村比现在冷,远在三公里外的学校我们必须走路上学,早晨7点,一手拿上几根酸豆角,一手拿着热气腾腾的几个蒸红薯。带上外婆备好的中饭。大伙以相同的装备上学了。雨伴随着大雪天。泥泞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上学的路上,外婆会给我备一双胶桶鞋,鞋底铺上稻草,袜子是打着补丁的。外婆会想方设法找些烂衣、叫人穿了针线、缝成一个布袜,里面是补丁袜子,外层是布袜。即使这样,脚还是会冻伤,小手被冷风一吹,竞然裂成了伤口。写个作业也是个艰巨的任务。
多少次放学回家,外婆会烧一窝开水让我洗脚,烘干我潮湿的冒着热气的袜子与胶桶鞋。换上新铺的稻草。以备我第二天的上学征途! 随着天气的慢慢变暖,冻裂的伤口会愈合着奇痒无比。这个时候外婆才会胜利似的松了口气。该死的寒冬终于过去了。
岁月流逝至2007年,养外公去世了。八十高龄的外婆被我妈接到了改革开放的前沿地东莞。来到了父母拼搏了二十几年的常平镇。这也是我们全家能在一起的日子。先后都来到了东莞,哥哥有了工作,弟弟上了大学。生活条件也变好了。我们也都有了自己的事业与工作。此时的外婆,双眼只能模糊的识别人影。这种情况下的外婆,倔强的不需要我们的搀扶、坚持用手摸的方式识别洗手间的方向与位置。失聪困扰着她。此时的外婆被我们细心的照顾着。
每次周末回家看望年老的外婆。我得放开喉咙对着外婆的耳朵大声吼叫;“我是小小,我来看您来了,外婆”。这时的外婆都是以手摸的形式,与微弱的听力来感知这是她的第几个外孙来看她了。开心的外婆知道我来看她。会开心的唠叨个不停,拉着我的手不愿松开,好像一松开,就会是永久的离别。
说得最多的就是要回湖南宁远的老家,放不下老家的几间瓦房、菜地、隔壁同族的八奶奶。其实我们都知道同族的八奶奶早于几年过世。我也会跟外婆唠上几句,善意的骗她说:“八奶奶生活很好,儿孙满堂了,房子堂叔看着、菜地堂叔种着,你就别担心啦!我们现在有钱了,可以买最好的蘑菇,可以天天吃上肉了”。外婆会像个小孩一样,欣慰到开心的笑了。
2010年,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儿子去了外婆病重的床前,让外婆摸着小家伙幼嫩的小脸儿,费了半天的时间,让外婆明白了这是她的小外曾孙。叫什么乳名。小小当爸爸了。这就是小小的孩子。
外婆去世于2011年。走得很安祥。外婆的骨灰带回了湖南老家。埋葬于新田县三羊洞村养外公老家的小山上。每年的清明节。我都会远在广东驱车回去拜祭外婆。清除坟前的杂草,献上完好的几块黑砂糖于坟前。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
愿我的外婆在天国没有贫穷与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