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走笔』 第55期：张清颜丨妈妈，我把自己丢了
妈妈，我把自己丢了
妈妈，我把自己丢了。
从我很小的时候您就说我很丑。
您说我刚出生时没有几根头发，
稀疏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白多黑少。
小小的一个人儿，
就仿佛冷眼旁观整个世界，
就仿佛白眼斜视芸芸众生。
看人总像在鄙视，
总像在嗔怒，
总像在瞪人……
我觉得自己好委屈好冤枉。
我那么小，
怎么会无缘无故瞪人？
我那么小，
怎么会明白鄙视，
冷眼旁观的意思？
我觉得我是个无辜的人！我只不过是生得丑，没有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没有乌溜溜的黑眼珠，那么莹润，那么灵动，那么犹如黑珍珠黑葡萄黑水晶黑宝石一样的黑眼睛！
可是我的弟弟他有！他有无可挑剔的容貌，浓密的黑发，帅气的浓眉，尤其是一双俊美的黑眼睛！和他相比，我觉得我就像造物主在心情万分糟糕的时候，用边角废料随意拼凑的一个作品。他把所有的上等上品的优质材料都给了我弟弟。
弟弟不但长得好，还聪明，尤其是有机灵劲儿，眼力劲儿。当我还在四处找小凳子给辛苦归来的爸爸坐的时候，他早就开始给爸爸捶背，揉脚了,当我还在径自扒自己碗里的饭的时候，他早已经给妈妈碗里添饭夹菜了。他的孝顺是真诚的，他那么小，他不会装，不会作秀……可是我哭了……
自从有了他，妈妈慈爱的笑脸，妈妈亲切的呼唤，妈妈温暖的怀抱，妈妈甘甜的乳汁……一切都被他夺走了！还有父亲如山的脊背，惜字如金的夸奖，统统都被他夺走了！
我仿佛成了一个失宠的弃儿！这个内心悲伤的弃儿还要学会关爱弟弟，谦让弟弟……到底有谁会理解童年的我心里的失落和悲伤呢？
记得妈妈曾经给我一块茶碗大的鹅卵石，光滑的椭圆的，妈妈慈祥地微笑着告诉我说这个石头叫做老鸹枕头。我如获至宝，把石头放在废弃的搪瓷盆里，把搪瓷盆藏在玉米杆儿堆成的篱笆墙里。我要藏起来！我的老鸹枕头！不给弟弟！我从此经常仰望蓝天发呆，看到那些高高飞翔的鸟儿就在盼望着它们落下来！盼着它们能够睡在我的“老鸹枕头”上……我会好好爱护它们，喂它们开水烫过的小米，永远不会伤害它们……弟弟经常为此嘲笑我“望着天干嘛？望天猴儿望天猴儿……”
我心里暗暗地笑，我不怕嘲笑。心里说:“我有妈妈给我的老鸹枕头！我藏着！不给你玩儿！哼！”可是那年的春天，一个晴朗的午后，父母下地出工去了，我负责在家看护弟弟，可是他居然偷偷地摸到了火柴，趁我不注意，点燃了干燥的玉米杆篱笆墙！大火借着春天的燥风冲天而起！一下子冲到了老榆树的树梢儿！出工的人们看到了火光飞奔而来，他们大声呼喊着救火！快救火！……第一个冲到火场的是东邻的壮欣大伯，第二个是和我家刚刚吵过架的小辉，第三个是西南角前邻小军大伯……
母亲瘫软了双腿，哭喊着:“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大火被扑灭了！
妈妈一把抱起吓得大哭的弟弟，把他搂在怀里，为他擦眼泪，喂他吃奶……不停地在安慰他……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总之主题就是要好好教育孩子，不要玩火，很危险。妈妈泪痕未干，却笑着说:“没事没事儿！火烧旺家！火烧旺家！那么点破棒子秸烧了就烧了吧！俺孩子没事儿就好！”
瑞林爷爷很严肃地说:“当姐姐的不知道好好管弟弟，该打！”
我简直就是愤怒了！拿起自己刚刚削好的柳树小棍儿就打了过去！
分明是弟弟放的火，他这个罪魁祸首，办了坏事儿还哭，得到的是妈妈的抚慰拥抱和温暖！我呢？没人安慰没人同情没人可怜……居然有人添油加醋落井下石，同样是被大火吓得魂飞魄散的孩子，居然还要打我！
切！我不服！
我更委屈！妈妈在训斥我不该打爷爷，乡亲们在指责，爷爷在唠叨……
我倔强地回过头！看到玉米杆做的篱笆墙已经化作了一片灰烬，我的白色的旧搪瓷盆已经成了黑色，我的老鸹枕头还躺在里面！我跑过去把石头抱在怀里，那一刻石头是暖的，那一刻石头是热的……那一刻我开始嚎啕大哭！
一转眼该上小学了，但是我不去！就是不去上学！因为我爱自由！爱大自然的蓝天白云，绿野山林。我不喜欢被约束，尤其是我从别人的传言里知道有一个乔老师很厉害很古怪。他在文革里受到了迫害和刺激。所以留下了精神上的后遗症。一旦发作就会打学生。同龄的小伙伴都去学校了，只有我，我就是不去。父亲火了！说:“不上学就填坑！把山药窖填平！”我一言不发，梗直着脖子，抄起铁锹，走到大门前的山药窖前开始填土。——是的，填就填！宁可填土，绝不上学！
可是后来，我还是去了学校。还成了乔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他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他总是慈祥的样子，每次见到我就把他手里的粉笔递给我:“来，给大家做首诗吧！”他真得认为我是个天才！因为我还没有入学前就写了满满一本的“诗”，其实就是顺口溜儿。比如“大地来了春姑娘，柳树穿上绿衣裳……”“大地来了秋姑娘，菊花穿起黄衣裳……”但是最让他引以为傲的还是那首:“山花烂漫开遍地，小蜜蜂儿采花蜜，飞来飞去多辛苦，花儿朵朵笑眯眯”。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未入学前，妈妈爱看书爱看报的耳濡目染。
除了乔老师，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喜欢我，因为我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名！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年画，我的奖状就是家里最美的年画。我确信妈妈心里是自豪的。而弟弟几乎从来没有奖状。这回我觉得心理平衡了。
在小学里，我春风得意，如鱼得水。因为我一路领先，因为我是学霸班长。那些学习差的男生都巴结我，奉承我，惧怕我。因为他们不会做的题，不会写的作业全指望着抄袭我的,我是他们的“作业大救星”，我是他们的“标准答案”。他们都不敢得罪我。所以我又成了我们班小女生的“保护神”。他们不敢欺负任何一个女生，因为所有女生都是我的好姐妹。为了抄我的作业，他们有了好书给我看，有了新本新笔给我用。村里放映露天电影，会有一群小男生拿着小凳子给我占座位。有的时候他们还会掐起来，分帮派群殴。当然有的时候也会出岔子。记得有一次我的作业错了一个题，然后全体抄袭作业的人无一例外地全部“做错”了，而且错得一模一样！老师终于发现了他们抄袭作业的秘密！气得让我们全体罚站！尤其是狠狠批评我，说我这是害了他们，不是帮他们。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他们抄作业，任凭他们怎样花样百出地苦苦哀求，我也毫不动心。于是他们得出结论“班长是个拧种！”
我就这样一路倔强一路拧，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重点初中，以绝对的优势考入重点高中，就在我冲刺我的人生理想——重点大学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生命里的克星。
他就坐在我右边，在明亮的晨曦里我只看到他的侧面。他微低着头，低垂的睫毛又黑又密又长，睫毛下就是那乌溜溜的黑眼睛！像黑葡萄黑珍珠黑宝石。莹润，灵动。而且这个黑眼睛他的数理化那么好！是整个学校赫赫有名的理科状元。而且他又那样热心，如果我生病了，他会把所有随堂笔记给我。
从此以后我觉得我变了！我不再那样倔强，我开始学习随和。我不再那样女汉子，我开始迷上琼瑶的小说，席慕蓉的诗歌……我学会了多愁善感，牵肠挂肚，患得患失……而这一切都是一个人陷入情网后白痴的表现。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宁可把白痴的那段日子从生命中剪掉。
爱情是什么？
我不想再探讨！
婚姻是什么？
我不想再思考！
总之婚后的岁月是一步步棱角磨平，个性模糊，不断成长不断清醒又不断迷失的过程！
现在的我，像一只蜗牛！背负着家庭的负担，多病的公婆，年迈的父母，正在考研的大女儿，正读初三的小女儿，一直失业状态的老公……
我没有自己的时间。
除了忙工作就是忙家庭。在单位里，我也不可以耍脾气，刷个性，因为我无论如何心里不痛快都要忍耐！因为我需要好好工作，我需要多多挣钱！我要维护好和老板和同事的关系，我要维持好一个表面的平衡。
我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未必是出自本心，因为我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我要考虑别人的接受和认可。作为员工，要考虑老板的感受，作为老师要考虑学生的感受，作为同事要多为她们着想……无论多烦恼多郁闷，对父母报喜不报忧，无论多么病痛难受，为工资为奖金不请假……甚至我得了奖，奖杯，证书，都要藏起来，怕有人嫉妒，要藏拙！
夜阑人静的时候，我听到我的小鱼又悠闲地浮出水面吐泡泡。
我问自己，
我还是我吗？
妈妈，我把自己丢了！
我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
所谓成长就是逐渐磨去棱角个性的过程！
所谓成功就是自己的本心个性自由自在重新绽放的时候！
妈妈，请您相信:不远的将来，我会找回丢失的自己！
张清颜，原名张青彦，网名清颜静心，河北衡水安平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安平县诗词楹联谜语学会理事、博陵孝德书院理事、博陵女子诗社社长、《安平文学》编辑。多年从事教育。热爱诗词，作品散见于《炎黄诗学》《衡湖流韵》《安平文学》《深泽诗词》《柏坡风》《大文学》等文学刊物。七绝《唱和沈鹏先生》入选《虎啸龙吟-沈鹏庚寅元日诗词唱和集》，七绝《秋夜感怀》入选《2016中国名人书画台历》。七律《书痴》入选《当代中国诗词精选》。
曾获得中国诗词之乡“锦绣杯”诗词大赛一等奖、“清风杯”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征文一等奖、《七夕恋歌》获得全国首届泊爱蓝岛七夕诗会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