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修思想的修鞋人
我的皮鞋的鞋边裂开一条大口子,看着九成新的皮鞋,扔了实在可惜,去修一下吧。于是,我提着皮鞋走街串巷寻找修鞋人。
在繁华的街道上,一个装修精致的修鞋铺吸引了我的注意,鎏金的门边上写作“XX现代修鞋坊”。店门是透明的玻璃,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排排晶莹剔透的玻璃架子,架上成列着各种功能鞋垫,各式鞋油,该有一些治疗脚气的药粉。最里侧是一台大型修鞋机,一位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坐在机器前,正在为一双鞋面踩线。
我递给他皮鞋,他摆弄了一会,面露难色说:“你这个鞋子,鞋底又厚又硬,上不了机器,修不了。”我记得曾也修理过一双类似的皮鞋,一位老鞋匠手工缝补的。我哀求似地跟他沟通,能否手工修补,他摆摆手。我看到他洁白的袖筒,还有细白绵软的手指,我转身便走。
走出光鲜亮丽的鞋铺,我往街道深部走去,看着繁荣华丽的街头,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其实心里已经不在寄希望找到以前那种鞋匠。我站在街头,茫然四顾,不由惋惜老工匠的消失。在放弃的边缘,我向街边小店的女店主打听,她告诉我“在前面一个十字路口,往左拐,走三个四字路口,在右拐,走……”我惊叹她的记忆力,一会左,一会右,我听得迷迷糊糊的,往她指的地方走去。
每走一段路,我便停下脚步,沿街打听,出人意料地,每个店主都熟知这个修鞋铺,还有热情的店主提醒我早点去,他只有下午一点到四点开业。我心中的好奇就像一个气球,被回话的人吹的越来越大。
七拐八弯之后,终于在一棵大樟树的旁边,我找到这家修鞋店。绿油油的树叶遮挡了整个店名,修鞋人应该是一位爱惜树木之人,他不砍掉树枝,只在木门上用毛笔写着“修鞋铺”,或许这一带的人已经把他的小店装在了心里,他根本不需要这店名。
小店只有几平米,却很整洁,正中间是一台老式的手摇修鞋机器,机器结构很简单,它破旧的外表看得出岁月的风霜。靠里面摆着一排座椅,围坐满修鞋的人,一派生意兴隆的景象。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匠人静静坐在这台机器前,戴着一副银色的老花镜,埋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弯腰的侧影很容易让人想起小时候妈妈弯腰纳鞋底的情景,让人心头热热的。
等待的人们在他身边嘻嘻哈哈地聊着天,他充耳不闻,他们与他自觉地互不干涉。他面容安静,眼神专注地盯着手里的鞋,要么专心地盯鞋底,要么精心地缝鞋面,要么专注地踩修鞋机,给顾客修补每一道裂口,为顾客钉牢每一个鞋底。一双龇牙咧嘴似充满杀气的鳄鱼破皮鞋头,在他手中一过,竟温顺的似一头小猫。
我走进去时,他正在修理一双皮鞋,头也不抬,低声地招呼一句:“你要修哪里?”我指给他看,他说一句:“放那里,你坐。”之后,再问他价钱,他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再理你。等待的顾客倒是像店主人,热情地招呼看座。一位穿深蓝衣服的大妈热情地跟我聊天,问我是头一次来修鞋吧,我腼腆地笑笑。她说:你别介意他(指鞋匠),开始向我介绍起来。原来修鞋人子女都是高薪阶层,老人家不缺钱。他因为修了一辈子的鞋,割舍不下事业(听她说到事业时,我心里还在笑,修个鞋还算事业)。本来关业有一段时间,在家里享清福,但是这一地的老顾客常与他抱怨无处修鞋,于是,他又开起这家店,鞋修得结实,收费又便宜。子女担心老人家身体,约定每天只开业三个钟。
别人谈论到他的事业时,他抬起头来,只是笑笑,算作回应。但我明显看到有一种自豪在他的脸上洋溢着。
他笑的时候,手上正在修理一双的布鞋,正在修补鞋面上的一个开裂口,裂口上已经绣出一朵花的雏形,是梅花的模样,看着栩栩如生的花瓣,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位粗狂修鞋匠之手,还是一双男人的手。
经过一段时间等待,他终于拿起我的那双笨重的皮鞋。他用右手仔细地比划着针与针的距离,每一针都准确无误。由于鞋底又厚又硬,针头进入鞋底时,他必须使尽全力才能把针顶出来,等针头连同线一齐漏出来以后,他在退针,依旧很用力。有时候,一次顶不出来,他还会在重复几次。在一旁的我心里内疚起来,他却没说一句抱怨的话。
每一针他都很用心,他有的是耐心。生活需要用心,需要耐心,没有用心,什么事情也做不到极致;没有耐心,什么事情也干不成。一个平凡不起眼的修鞋匠用行动告诉来修鞋的下一代,生活需要的样子。
我端详着他修好的鞋,平整的针眼隐没在鞋胶里,在看不到的地方,他也做到了极致。我想他必定是一个通透的人,他的人生中没有看不见的地方。
我恭敬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鞋,仿佛接过来的,不是一双鞋,而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事业态度。我想不仅是我,还有很多人,比如前面那位时尚修鞋店的小伙子,都该来这里修修鞋。
日有闲暇,品味 读者文摘杂志 (ID:dzwzzz0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