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出道,多亏了武则天

四月末的阴雨,突然让我想到今年原本计划去看四川牡丹,因为工作原因未能成行。四川牡丹是国内尚有一定可见种群的牡丹原生种,它分布在岷江以及大渡河流域,在穷乡僻壤间躲避人类对它们的蚕食。

就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因为之前的地震,四川牡丹生长的干旱山坡变得松动。或许只需一场大雨为诱因,它们就可能变成山体滑坡的陪葬。2017年夏天,川西某县城附近的四川牡丹群落,就因为松动的山体和倾盆的暴雨,在山体滑坡的阵阵隆隆声中化为乌有。而徜徉在花园里的我们,根本不知道眼前这种富丽堂皇花朵的亲戚们,正在坚韧地与人类和自然抗争着。

你或许很难想象这些花园翘楚野生亲戚的处境。图片:Aberlin / wikimedia

王者山中来

“牡丹”二字最早的记载,大约是在南朝谢灵运的《游名山记》中。不过谢灵运所说的“牡丹”并不是我们熟知的牡丹花,而是一种生长在江浙地区名叫“百两金”的草药。直到隋朝的《种植法》中都不曾见过关于牡丹花的记载。那个时候的牡丹被称为“木芍药”,只是生长在山野里的薪材而已,它的名气完全只是芍药的附庸。

芍药重瓣品种'Pink Hawaiian Coral'。图片:Charvex

牡丹和芍药同属芍药科芍药属,单从外观上看,两者没有特别大的区别。牡丹以木本为主,多生于山间石缝,而芍药喜欢肥厚的土壤,多生在平坦的山谷与平原。生在平原的芍药比牡丹更早被人认识,在诗经里就被当做男女爱情的信物;而生于山野的牡丹,因其根可以入药,枝干水分少、容易点燃,因此被山民当做柴烧。彼时的牡丹最多只能进药铺子,难登大雅之堂。

难登大雅之堂?图片:663highland / wikimedia

武后的怀乡之花

提到牡丹,自然会有武则天的故事。牡丹不畏权贵,已经传为佳话,武则天在牡丹的故事里充当了一个玩弄权势的反面角色。然而历史并非如此——牡丹走入人们视野,完全是因为武则天对它的喜爱

武则天画像。图片:taken from An 18th century album of portraits of 86 emperors of China

武则天是河东并州人,她虽然没有生于故乡,却一直怀有故乡之情。唐代舒元舆的《牡丹赋》序文提到,武则天的家乡河东道汾州有众香寺,寺内种植着一种美丽的白牡丹。武则天得知后便差人移植回长安宫中,牡丹也因此从山野“村姑”一跃成为宫中的“公主”。

《簪花仕女图》局部,右边仕女头上插有一朵硕大的牡丹。图片:周昉(唐)

武则天首度栽种牡丹后,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花卉便在长安流传开来。牡丹虽曾为乡野山花,但它美丽的花朵还是让人倍感惊讶。毕竟在那个时代,可以开出如人面一般大小的花还是不多见的,加上牡丹花开时分,花香四溢,花蕊如金丝一般,如此外秀慧中的花儿自然会受到人们的赏识。

牡丹品种“掌花案”。图片:KENPEI / wikimedia

经过三四十年的栽培,牡丹渐渐从皇宫扩展到衙署、寺庙、私家庭院。到了唐开元年间,种植牡丹已经成为上流阶层的一大爱好,这时的诗词歌赋里也开始出现大量关于牡丹的赞美之词。刘禹锡《赏牡丹》中的名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便是描写了牡丹花开时,长安上上下下集会赏牡丹的盛况。牡丹备受人们喜爱,它的脚步一刻不停地从长安走到了曹州再到东南的江浙,甚至在中唐时期渡海到了日本。牡丹之风依附在唐代的盛世之景下,深得世人欢喜。

元代赵昌所画的《牡丹图》。今存于东京三之丸尚藏館。图片:赵昌(元)

园中风骚

我们现在所见的栽培牡丹,并不像梅花、桃花那样源自一个单一的野生种。五彩斑斓的栽培牡丹是分布在中原以及周围地区的野生牡丹种的杂交后代

武则天从老家山西移栽来的白色“众香”,很可能就是众香寺的寺众,从汾州附近的山里引种的矮牡丹。在牡丹之都洛阳附近的嵩山,还有一种野生牡丹——中原牡丹——是栽培牡丹的主要祖先之一。产于陕西北部甘肃附近的紫斑牡丹、湖北的卵叶牡丹也将自己的血脉融入到栽培牡丹中。

德国柏林植物园中的栽培牡丹,可能有紫斑牡丹的血统。图片:Christoph Becker / NPL / mindenpictures

宋代政治中心南移,观赏牡丹之风也传入江南,产于江南附近的杨山牡丹,因为适应潮湿环境而成为不可多得的亲本。因为这些牡丹的优秀血统,后来的栽培牡丹才能成为南北皆可赏的神奇之花。

横尸沃野

牡丹的盛名,已无需再累述。城市中的牡丹备受呵护,然而国人赏花之情,以及几乎身为“国花”的名号,却与野生的牡丹们毫无关系。那些身在荒野中的牡丹野生群类,岌岌可危。

牡丹最早是药用植物,这是牡丹在观赏之外的首要用途。人们有栽培的花欣赏,那么生环境的牡丹就变成了药铺里的常客。如今药用最多的牡丹是杨山牡丹的一个栽培种“凤丹白”,它作为药用植物栽培已经有近千年的历史。

洛阳牡丹公园的“凤丹白”。图片:阿橋 HQ / flickr

大多数的野生牡丹生长在资源匮乏之地。西北干旱地区的紫斑牡丹和产于山西、河南的矮牡丹,在很长时间内都是当地人采挖制药的对象,这种成本几乎为零的额外副业也是他们的经济来源之一。分布在江南地区的杨山牡丹,虽然培育出药用品质出众的“凤丹白”,却也逃不过人类的魔掌,因为中原育成的中原牡丹怕湿热,于是人们上山采挖野生杨山牡丹作为移栽牡丹的砧木,杨山牡丹的境地也岌岌可危。

人类毫无节制的索取,让几种原生地靠近人类的牡丹走上了灭绝之路。中原栽培牡丹的主要亲本中原牡丹,在2007年被发现的时候,仅剩一株被人移栽在后院观赏的个体;而在野外,我们已经再也找不到活着的中原牡丹了。矮牡丹和紫斑牡丹,在描述的产地已经基本不见踪迹——那个让武则天留连忘返的矮牡丹,如今连一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杨山牡丹的野生种更为稀少,仅见于安徽的悬崖之上。为了躲避人类的采挖,似乎只有悬崖深谷才可以成为野生牡丹的栖息地。

含苞的生命。图片:Jesse / wikimedia

然而离人类活动较远的野生牡丹,也只有暂时喘息的机会。无成本药用经济来源的魔掌已经伸向了四川牡丹,甚至伸向了远在云南的滇牡丹。植物不能像动物一样主动逃离人类的追捕,为经济利益而赶尽杀绝的事情在野生牡丹身上一再重演。

山林之美,源于人的保护

牡丹家族的灭绝之路,恐怕只有人才能阻断。

野生牡丹的繁殖能力其实并不差,牡丹种子比较大,虽然休眠时间长,但萌发能力良好。野生牡丹虽然生长在贫瘠之地,但它的寿命很长,一些种类的牡丹还可以通过地下横走茎来进行无性繁殖

牡丹的种子。图片:Deneb Li / 中国植物图像库

分布在川西的四川牡丹,虽然生长在地质灾害严重的裸露山坡,但只要没有人类干预,它们还是可以花很长的时间,通过种子慢慢形成庞大的种群。良好的繁殖能力,也让野生牡丹在历经千年采挖之后,依然没有完全绝后。

好在,我们在它们彻底消失之前意识到了它们的存在。停下手中的屠刀,将是野生牡丹们最后的希望。

阳光下绽放。图片:Krystyna Szulecka / FLPA / mindenpictures

本文是物种日历第5年第112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作者@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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