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把陈年的吉他,琴弦不知道锈了几层

走在拉萨城中,看见路旁靠着桥梁拨弄吉他的环卫工人,他凝望着西天的落日,脉脉不得语,那一瞬间,有一种惊艳,也有一种辛酸。

我可能应该多徘徊一阵子,那样就能够听到,这个中年男人的歌声。

不知道他的琴声里,朦朦胧胧飘荡着谁的影子,不知道他的眼神里,浮浮沉沉倾诉着谁的梦。

不知道哪一首歌,最能够唱出他的心声。

我曾经执着地认为,中年男人的寂寞,非得是萨克斯风才能够演绎,而悠扬的吉他声,仿佛是梦想不息的年轻男人的标配,谁知在千山万水的拉萨,这个抱着吉他的男人,让我感到一丝不忍正视的沧桑憔悴。

年少轻狂的时候,他也许有过潇洒四方,打马而歌的英雄梦,只是岁月凉薄,那些滚烫热血,终于在生活的揉捏磨搓里,寸寸枯萎成灰烬。

如今久经沧桑,被人生的水火淹没淬炼过,所以只能在某个闲暇的时分,对着不知名的远方,凄凄凉凉,寂寂寥寥地唱出那首被岁月淹没的歌。

看到吉他,我就想起生命中遇见的一些男孩子,想起他们曾经张扬跋扈,热情如火的青春,想起他们为之冷冷夜里,不能成眠的心上人,想起那枯瘦瘠薄,佯装深情的歌声,想起那些如酒醉般迷狂,如星空般摇曳闪光的梦想。

就想起,东野圭吾小说《解忧杂货店》里那个徘徊在追寻梦想和与生活求得妥协之间摇摆不定的男人。

开始的时候,为了一个成名的音乐梦,他放弃了踏踏实实的人生,甚至辜负了父母的期望,多年后,他终于获得了亲人的体谅,然而那令人黯然销魂的梦想,终于只能是噤若寒蝉。

到最后,他不曾活成理想中自己的样子,也没有成为别人理想中的他的样子,这是极其残忍衰飒的一笔,虽然未尝不是凄风苦雨的世道真相,但是作家想来也不忍残酷到底,所以让他的梦,在另一个与他有关联的人身上获得圆满实现,给读者,给人生,给梦想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

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我们看到的,其实是跃跃欲试,但终于在现实的风里瑟瑟发抖的,自己的人生。

我们曾经以为,世界是缤纷的糖果,不多不少,自己总能够紧紧握住一把,里面有酸甜苦辣,有诗歌远方与爱情。

可是时间的宣言却字字铿锵——你更可能默默无闻,得不偿失,在尘世的风雨里,一事无成。

时代在为熠熠发光的形象镀上灼人的金身,然而那些像蝼蚁般营营役役的众生,却沦为雕像底下那一层一层苍凉的灰尘。

纵然有风起,也不过只能飞一阵子,最终还是毫无悬念地跌落红尘。

然而这一段挣扎,却可能是平常人的一生。

忽然想起高中时候,有过一个酷爱弹奏吉他的男同学,长得瘦瘦的,刘海长长的,眼睛小小的,是那种天生自我感觉良好的人。

我偶尔会看到他背着硕大吉他在校园里独自游荡的身影,却从来没有完完整整地听他演奏完过一首曲子。

我不知道吉他在他生命中占据了怎样的地位,但是我知道,他曾经用自己的青春热血,感动过不少女孩子的心,只是时隔多年,他早已渺无音信。

从我们共同的朋友口中得知,他可能过得并不如意,为了生活,扭折了年少轻狂的锐气,那一把陈年的吉他,琴弦不知道锈了几层,身上不知落满了几多年深月久,却无人问津的灰尘。

你永远不会明白,一个人在异国,或者在他乡,为了生活,服下过多少度的风霜,承担过多少斤的重量,湿润过多少次的泪光。

很遗憾,我不曾明白你的寂寞,很幸运,你和我各自蹉跎,互不打扰,就好像,每个人都一帆风顺,不劳别人操心一样。

多年后,在南方的一座城市,无意间看到网上的一段视频,画面里,是一个留学日本的中国女生,听路边一个年轻男人弹着吉他唱着歌,是那首令人澎湃昂扬,却又更深地坠落,让人渴望起远方,却又品尝到心酸的重量的《海阔天空》,他唱的是日文版,谁知歌曲的下半段,他情不自禁地唱起了粤语原文。

女孩儿惊讶之余,捂住嘴眼泪纵横,伴随着他的吉他声,亦步亦趋地跟着哼。

两个漂泊在异乡的灵魂,忽然仿佛寻觅到了骨肉至亲,或许换一个场面,他们不过是擦肩而过的缘分,然而在彼时彼地,他们是对方最惺惺相惜的人。

虽然我许久之前就不再单纯相信电子荧屏里的情感桥段,或许这只是刻意做戏,但是那一刻,我居然情不自禁,泪眼朦胧。

为风尘里,摇摆不定的宿命,为长夜里,孤身前行的旅人,也为吉他声里,那些流浪窒息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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