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做小屁孩

六一儿童节期间,有一个微信视频。有人歇斯底里地叫喊:“今天我们不上班了,没心没肺地玩一天,做大人太他妈累,我们要做小屁孩,我们也要过六一”。看得人发笑发酸,随之便是心有戚戚。其实,每个人都有一颗未泯的童心,只是生活没有将它激活。

盐池人这么夸娃娃:你眊,可老气呢。老气是什么,就是乖,就是懂事。就是像个小大人。相反,过于天真则被认为傻:你眊,你那滕(傻)气。其实,简单快乐的生活,就是要不时冒点滕气。为什么要老气?莫非是古人说的少要持重老要张狂?非也。为什么少要持重,因为年轻人血气方刚,轻率鲁莽,持重即要抵制其躁气。而老年人暮气沉沉,老气横秋,张狂即振其惰心。有想象力创造力的人往往是童心未泯的人,比如苏东坡,比如韩美林,比如黄永玉,比如王蒙等等。东坡先生是一个童心不泯的人,所以才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妙句。少年须有老年怀,当老人有这份天真,其实是难得的。

人要快乐,必须要有朋友,无论是青葱骚年,轻熟中年,还是垂垂暮年。没有朋友你的快乐会打折的。有一种说法是,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说世界上只有神仙和野兽喜欢孤独。人在群聚时快乐事就多,快乐不因为贫穷和艰苦远离一个人。一个人应该给别人带来快乐,同时分享他人的快乐。去年当年杭州知青回银举行大型组歌“情系宁夏川”,许多节目乐观地再现了当年的艰苦条件下的快乐生活。许多人甚至把生命献给了宁夏这片热土。但是他们对这块他们奉献过青春的土地包含深情。我现在每当回忆起童年,觉得那种日子很不堪。我不知是什么信念支撑自己走过那漫长的成长岁月。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童年总是快乐的,只要能吃饱肚子,我相信非洲许多穷地方的孩子们也是快乐的。

我从小就没正型,看着弟弟亲,就爱整,整急了,小子不分轻重地打我,疼,很狼狈,还招父母骂,有一次,一棒打我踝骨上,疼得眼泪忍不住地流。没办法,怨自己犯贱。弟弟比我持重,所以一直说我滕着呢。我从小到大爱给人起外号,而且极富特点。这个毛病总改不掉。这个大概与遗传有关,我爹就爱给人起外号,据说我儿子也爱给人起外号。起外号实在不是件好事。但是,唯一一点值得肯定,必须有敏锐的观察和总结能力。当然,所有的外号都是好玩的,没有侮辱的恶意。

我这个当爹的没正型,把孩子当玩具。儿子小的时候,因为爱,就不想好好叫他的名字,变着法了起各种外号。在家属院,儿子的小朋友的外号也是我取的。总之,就觉得他们好玩。整天逗整儿子。逗急了出言不逊。拍上两巴掌哭上一会又笑了。孩子稍大些,便与你有了许多生疏感。偶有一天,我无聊之极,故意对儿子说,过来,让爹摸个牛,儿子头一扭:“早不是当年那头小牛了!”儿子长大了,我们再也没有无拘无束地玩。有时看着这个一米八几的小伙子有点呆,觉得现在的孩子活得好可怜,觉得成长也是件悲哀的事。

有时候,所谓好玩就是不好好说话。如果中国人好好说话就不会有各种剧种,包括唱歌在内,所有的这些无非正常的语言拿腔调作调,演绎成戏剧。比如初中同学老张,当年在黑灯瞎火的教室里和我唱秦腔《铡美案》:“王朝马汉一声叫,你给老爷梳X毛,哪边多来哪边少,你给老爹分公道。”我直到现在搞不明白这词是谁改的?虽然很恶劣俗,但是很有才。老张说是他自己。我说你吹牛逼。那时候你连半根毛都没有。

孩童的天真自不用说,你看那些一起跳广场舞的大妈,打麻将的大爷,杠头开花之后没牙的嘴笑得像花一样。都应该是能玩到一起的朋友,那种可以无拘无束一起祸祸的朋友,比如发小,比如同学,比如战友。现在无论哪个年龄段的人都喜欢同学聚会。其实,同学聚会根本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不堪,什么拆散一对是一对。相反,人到中年,同学聚会很温馨很温暖。他们都想回到那个无拘无束的年代。我若干年前出席过一个场合,大概比我大十岁左右的一群人的同学聚会,在我看来,那男男女女差不多都是风干肉了,你有心思,他有兴致么?但是,他们在一起回忆起激情燃烧的岁月,一个个心潮逐浪高。同学聚会,有时笑声是一浪一浪的。怎一个“嗨”字了得。

上高中时,我们都是十八九的人了,虽然早已是成人了,在别人看来,我们是那么不当活,那么的没出息。我们的青春是那么粗糙那么狼狈,我们只有相思,没有爱情,我们只有理想没有追求。但我们就是他妈的开心。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傻逼少年欢乐多。我直到现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我们那么快乐?那是鸡巴打肚皮——穷开心,或许我们今生永远找不到注脚。但我们就是开心,没办法,这让我想起了宁夏摇滚歌手赵牧羊的歌“年少的你我求也不懂,和着黄泥东在其中”。我在《1988年那声笑》里记录了同学老牛在盐池大街上冷不丁一声周星驰式狂笑,竟然把一个骑自行车的老汉给吓得从车子上摔了下来。不久前见牛哥,他已当了爷爷。我问牛哥,现在还能像周星驰那样来个“沧海一声笑”么?他有点腼腆地说:“笑屁呢。你看你们同学几个男男女女经常聚一起开心的,我们庄上没几家人,有的全留守老人,我和我老婆是最年轻的了。我成天就对羊说话,比如说“妈的个嫖客,你往哪里跑呢?

不觉的奔五了,虽然口口声声自称老闵,但不知为什么,从内心却总不承认自己老。当年在部队,一个老同志也就像我现在这年龄,我们背后称老汉。老汉是个好老汉。和我们一起工作喝酒、踢球、诈金花,尤其是诈金花,老汉属于那种胆汁质类型的人,有人和他玩得久了,从举止就能判断出他手中牌面的大小。他拿个单尖敢往炸弹上冲,就不开牌,恨不得把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打进去,就是不开牌,手里的钱打干了,老汉连牌也不开,走了。我们没大没小的一起玩的日子想起来只有开心。那年我们去西安一路,非常开心。在大街上,老汉见了美女还甩吁子(打口哨)。

还有一个老同志,是中层干部,他有点像东方朔这样的滑稽之人,他从不把自己当领导,也不把领导当领导,拿领导开涮。领导有时候多少得庄严,或许有点不高兴,但他才不管呢。时间长大家都习惯了。面对他的调侃,领导或一脸苦笑,或摇头走人。他与几个年龄相当同事的家属也熟悉,老不正经地开玩笑说荤话。他说,你知老宋的老婆为什么被评为好军嫂么?人家老宋回到家,老婆一手端碗面,一手提着裤子,说先吃呢么还是先咥呢?老宋老婆说,你这个老流氓呀,啥话到你嘴里准没好的。另一个老娘们说,你眊他尖嘴猴腮,那副小身板,当流氓也不是个好流氓!老同志也不甘心被老娘们开涮,他说,难道你没听别人说干头男人骚叫驴么?于是大家哈哈大笑。

原部队的卫生员小刘,小伙当年勤勉谦虚,幽默风趣,他待人真诚。如今当年给我们打针输液的小勤务兵成了老板了。当年的那份乖巧现在完全变成了油滑。他很能溜,说起什么一套一套的,很可爱。有了这样的活宝,酒桌的气氛自然活跃。河北人说话有时舌头也捋不展,于是我们都学他的腔调叫他“刘肿(总)”,刘肿腆着将军肚,与我们说话亲切是自然。以前,他见我们这些参谋干事或称“领导”,或称高(搀)参、王(搀)闵(搀)参等等。现在不了,统统戏称施(司)令。他说,来,我和王司令整山(三)杯。然后,他伸手挑战我,要和我划两拳,我毫不客气地给他干三。他说,闵施(司)令啊,您永远是我的老师,来,再整山(三)杯!小子也爱打麻将,边打边溜。上家打了张小鸡,他顺手跟了一张,说“小姐”,打出去才发现自己这牌是成副的。他朝自己脸上扇了三巴掌:“傻逼,我他妈真贱,我就是个贱婊子(ZHI)么!”

机关工作,加班写材料,写得战战兢兢,累得愁眉苦脸。这些活干得人有时觉得活得真他妈没劲,生活没质量。这种活干久了,人就想释放,比如抽烟、喝酒。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其实,有时你细细想来,生活中这么多有趣的人带给我们无限欢乐。如果你自己也是个有趣的人,当然也会带给别人无限欢乐。斯何其幸也。有时我们应该不时想想,我们有多久没有放肆地笑过。我的一个同学用“呱达达的”形容笑声,实在是高。但许多时候,这种笑我们早已经久违了。

不要装乃个啥,装乃个啥可能会乃个啥。盐池人把结婚典礼叫装新,其实,人还是那个人,刚生下来才叫新,长那么大了,只有结婚那天才新?可笑!人人都喜欢简单的人,天真的人,但是,成长的路上我们却学会了伪装和世故,一个个戴上了厚厚的面具,心计重,城府深。整天板一张老脸,你不累别人看着累。为什么小屁孩光股自己不羞,大人也不笑话,这世间的一切天真理应受到包容。

闵生裕(现被聘为本平台专栏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不自由撰稿人。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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