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祥教授经方治疗围手术期病症经验
发表者:赵东奇
近年来外科技术飞速发展的同时,也遇到了各种围手术期疾病的困扰。由于医学模式的改变,外科医师的思想从传统的追求手术成功率的治疗模式中摆脱出来,将病人的存活率和生存质量放在了首要位置。而这恰与中医学的辨证论治,以人为本的整体治疗理念相吻合。因而体现了中医理论的前卫性优势,也是对围手术期病症治疗的一个重要补充。
经方的特点就是辨证论治,效宏力专,善于治疗危重疾病和疑难杂症。围手术期病症,尤其是术后并发症,往往是病势凶险,变化急骤,正符合经方的治疗特点。史载祥教授长期供职于现代化综合医院,与各系统外科合作,于围手术期病症治疗中积累了较丰富的临床经验。
对于围手术期患者的中医药治疗和干预,主要体现在术前和术后两个阶段,以下结合病案分析总结。
经方在术后并发症治疗中的应用
手术多造成脉络损伤、气滞血瘀,因此患者术后往往正气受损,气血失调,升降失司,故术后并发症或者病势危殆,或者迁延不愈,影响手术效果及预后。
1、 大柴胡汤治疗术后感染
患者张某,女,77岁。2004年4月22日全麻下行左侧上颌骨翻转入路斜坡区脊索瘤切除术。术后第2天开始发热,体温39℃持续不退。痰培养为耐甲氧西林金黄色葡萄球菌。使用万古霉素无效。4月30日请史载祥教授会诊:患者高热,体温39℃,汗出,恶寒,头晕,上腹不适,大便不畅。苔黄腻,脉弦滑。辨证为太阳阳明合病,予大柴胡汤合小陷胸汤加减。处方:柴胡15g,黄芩15g,枳实12g,半夏10g,白芍12g,大枣10g,生姜10g,生大黄6g,黄连6g,全瓜蒌15g。服药后第3天,体温降到37℃以下。再1w后病愈出院。随访10年未复发。
术后感染是围手术期术后最常见的并发症[1],尤其是术后高热,往往不能以单纯的吸收热来解释。本案患者术后体质虚弱,卫外不固,使外邪趁虚而入,而致表里不和、升降失序,症见寒热往来、头晕、便约,脉弦滑,苔黄腻。辨证为少阳阳明合病。故选用大柴胡汤治疗少阳枢机不利兼阳明里热,有解热、泄实、除烦、止呕的作用。且患者兼有上腹不适,苔黄腻等湿热中阻之象,加小陷胸汤合方以清化痰热,属于经方与经方之合方。
2、 桃核承气汤治疗术后肠梗阻、吻合口瘘
孙某某,男,46岁。2012年12月25日在全麻下行腹腔镜直肠癌根治术,术后第4天出现全腹胀满,不得食。大便秘结,小便不利量少且黄。乏力气短,动则汗出,口干苦,手足心烦热。脉沉细,舌质红,苔黄厚腻。腹部平片可见结肠阶梯状液平面。诊断为术后肠梗阻、吻合口瘘。辨证为瘀热互结,予桃核承气汤加味:生大黄30g,芒硝8g,桃仁12g,炙甘草10g,桂枝15g,柴胡10g,生黄芪30g,莪术20g, 2付。患者服药后造瘘口大便量、排气量增加,腹胀减半。可食用小米粥。脉短数。后予大承气汤合升陷祛瘀汤。2w后大便通畅,已无腹胀,复查腹部平片结肠阶梯状液平面消失,病情平稳而出院。
肠梗阻是腹部手术后的高发并发症之一[2]。现代医学多采取二次手术的方法,但对患者的创伤较大,且易造成新的肠梗阻。本患者病因并非原发病所致,实乃手术创伤,损及气血经络而得。因此病机乃虚实夹杂之证,治疗上不能单纯采用攻下通腑之法,尤需调理气血。桃核承气汤虽原为“太阳病不解,热结膀胱,小腹急结”而设,但其核心病机为瘀热互结,因此对于本患者虚(术后气血虚损)实(腑闭血瘀)夹杂的复杂证候可谓兼顾之。
3、 乌头赤石脂丸治疗冠状动脉介入术后心绞痛
孔某某,男,56岁。2013年3月6日突发急性心肌梗死,行冠状动脉支架术,植入支架3枚。术后仍胸骨后绞痛,3月11日史载祥教授会诊。此时患者胸痛剧烈,胸痛彻背,背痛彻胸。伴乏力,腹胀,五更泻,欠寐。脉细弦寸弱。舌质紫暗,苔黄厚腻。辨证为痰瘀寒凝之胸痹重症。遂投以乌头赤石脂丸:制川草乌各10g (先煎1h), 川椒10g,干姜10g,附子10g,半夏40g,白芥子10g,薤白40g,全瓜蒌60g,生黄芪60,三棱20g,莪术30g,苍术30g,全蝎末2g(冲) ,穿山龙60g,蜈蚣末2g(冲),红景天30g。7付。患者服药后胸痛立止,后减至一剂分3日服。至今随访2年有余,可以恢复正常工作,未再发作心绞痛。
介入治疗已经成为冠心病血运重建治疗的重要手段。金属支架的植入,虽然可以局部消癥通瘀,但是会导致冠状动脉血管自身的舒缩、物质交换等生理功能的丧失,而出现介入后心绞痛。其病机复杂多变,需要一方面着重化瘀通络治疗,另一方面兼顾气血水三者的转化和平衡,调节升降、兼顾气阴。合理选方组药以达到个体化治疗[3,4]。本患者心痛彻背,背痛彻心,实乃胸痹重症,一般通阳散结已难胜任,当以大辛大热之乌头赤石脂丸法。且晨起发作,脉细弦寸弱,伴五更泻。此乃阴寒痼冷,痰结瘀凝所致。在阳微阴弦,虚实错杂,升降失调的基础病机之上,本案突出阴寒、痰瘀、痹阻,故非峻逐阴寒并用温涩调中难以奏效。
4、下瘀血汤治疗术后盆腔血肿
孟某某,女,44岁。2011年8月31日因盆腔子宫内膜异位症,行子宫切除术。术后仍下腹部疼痛。B超提示:盆腔囊性包块,体积6×5×5cm,考虑血肿。于9月2日经阴道端行血肿穿刺术吸出血块约20ml。患者仍感左下腹持续疼痛,夜间痛甚,需服去痛片。伴小腹下坠感。失眠便约。舌暗,苔白腻,脉沉细短。考虑瘀血内结,治以逐瘀定痛,选下瘀血汤合少腹逐瘀汤:桃仁10g,生川军6g,地鳖虫12g,小茴香10g,当归15g,干姜12g,元胡30g,赤芍30g,没药6g,川芎15g,肉桂6g ,五灵脂10g,生蒲黄15g。7付。药后腹痛减半,无需服止痛药。效不更方,上方加茯苓15g,丹皮15g,鸡内金15g,生牡蛎30g,续服7剂。药后痛止,诸症悉除。随访至今未再反复。
患者术后出现盆腔内血肿,属“离经之血”,瘀血内结,不通则痛,因而疼痛持续不止,且伴下坠感。针对盆腔少腹瘀血内结,予下瘀血汤逐瘀定痛。下瘀血汤出自《金匮要略妇人妊娠病脉证并治第二十》,原为产妇瘀阻腹痛,恶露不下而设。本案患者虽非产妇,然术后少腹血肿留存,与原文中“腹中有干血著脐下”所述病因相类。此外患者小腹痛坠夜甚,伴恶寒,脉沉细短,苔白,故合少腹逐瘀汤活血祛瘀,温经止痛。
经方在术前病症的应用
中医治疗强调调节和平衡的原则,通过双向调节、整体调节等方法恢复和增强机体内部的抗病能力。这对保证顺利手术及巩固手术的治疗效果,延长患者的生命和保证生存质量是相当必要的。
1、大黄牡丹皮汤合薏苡附子败酱散治疗结肠癌术前便血
高某某,男,68岁。2014年2月19日初诊:间断便血1年余,血色暗红。便溏不成型。腹痛不显,体重半年内降低2kg。病理示横结肠绒毛状腺瘤(高级别上皮内瘤变)。诊脉短沉细,苔薄质暗紫,舌下瘀阻。辨证为瘀毒内结,脾虚湿阻。方以大黄牡丹皮汤合薏苡附子败酱散加减:生大黄4g,丹皮15g,败酱草30g,炒薏仁60g,党参15g,茯苓15g,陈皮12g,炙甘草10g,白花蛇舌草30g,半枝莲30g,红藤30g,三七粉3g(冲服);7付。患者服药后第2天大便血量减少,第7天之后便血全无。遂以原方巩固,于3月7日行“腹腔镜右半结肠癌根治性切除”。手术顺利,术后情况良好,随访1年余未有复发。
本患者直肠癌术前一直有便血的症状,将干扰手术操作及预后。本案治疗上结合“肠痈”辨治,大黄牡丹皮汤和薏苡附子败酱散都是《金匮要略》治疗肠痈的代表方剂,功效凉血解毒、化瘀止血。可以迅速控制便血,减少耗损,兼以健脾扶正,为手术创造条件。然而患者病情日久,虚实夹杂,因此在祛瘀消肿之中,亦有调护正气,做到攻补兼施,虚实兼治之意。服药后患者便血症状得到控制,得以做好术前准备以更佳状态接受手术。
2、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治疗术前胸廓出口综合征
王某,女,39岁。2011年2月21日初诊:右侧上肢乏力、发冷6年。右手无力,穿衣写字困难。指端疼痛、麻木、发冷。神经内科和骨科诊断为胸廓出口综合征,西药治疗鲜效,动员其手术。术前求治于史载祥教授。诊见左脉沉细短涩,右无脉。舌苔薄白质紫,颤动。辨证为寒凝血瘀脉阻,拟温通益气散寒祛瘀,取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加味:当归15g,桂枝10g,白芍15g,细辛9g,炙甘草10g,通草8g,吴茱萸6g,生姜15g,生黄芪30g,三棱15g,莪术15g,炮甲10g,红景天30g;7剂。服后1w指端麻痛、冷感稍有好转。后续治疗细辛渐加至15g,生黄芪渐加至80g,加皂刺15g,川芎15g,穿山龙30g。服上方3个月后,右手乏力显著改善,穿衣写字可如常人。指端痛麻消失,发冷改善。左脉仍沉细短,但右脉已可触及。血压左侧118/75mmHg,右侧在70mmHg可闻及柯氏音。
上肢动脉闭塞既有急性血栓形成导致的急性闭塞,也有胸廓出口综合征等引起的慢性闭塞,但其共同特点都是上肢疼痛,肢体冷、麻木。影响活动甚至导致无法生活自理,严重影响生活质量。史载祥教授认为其素体血虚,又感寒邪,以致气血凝滞,运行不畅。以手足厥寒,脉细欲绝为辨证要点。于是根据《伤寒论》351条“手足厥寒,脉细欲绝者,当归四逆汤主之。”以及352条“若其人内有久寒者,宜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治疗,以达到养血通络,散寒止逆之效,使凝滞之气血经络得以通畅,诸症得解。
经方治疗围手术期病症的体会
1、随着外科设备、器械和技术的发展,外科手术适应指征扩大,临床手术量大幅度上升。出现围手术期病症也日益增多。尤其对于许多脏器功能的恢复、调整,和临床症状的解除等方面,现代医学采取的对症治疗显得局限或单一。经方上溯岐黄,下逮百世,为“方术之祖”,是整体观与辨证观的典范。《金匮要略》治疗“肺痈”、“积聚”、“肠痈”、“疮痈”等外科病多有丰富记载。近贤曹颖甫《经方实验录》以抵当汤治疗妊娠伴腹腔脓肿等,均证明经方在外科领域应用有着相当的实践基础及前景。经方在术前期应用中,依病证寒热虚实性质调治,“以平为期”,“补不足,损有余”。缓解术前病痛,增强患者体质,扶助正气,为顺利手术创造条件,降低手术风险,避免或减少手术并发症。并且“见肝之病,当先实脾”,预防复发,为手术后康复打下基础。史载祥教授取中西医之所长,扬长避短,实践了西医与中医、外科与内科的有机结合,做出了有益的探索。
2、经方的术后应用中,常见的术后感染发热可依伤寒六经辨证,结合临床方证对应,或可使病情重笃且西医治疗无效的患者转危为安。与单一抗生素的对抗性治疗有本质的不同。
3、围手术期病证多为临床复杂症候群,也是现代中医需要面对的新的临床病证,前人经验不多。往往单以方证对应(某证用某方)难以应对。因此可依据临床实际病症表现,采取经方与经方(例如大柴胡汤合小陷胸汤)、经方与时方(例如瓜蒌薤白半夏汤合升陷祛瘀汤)组合,方能契合病机,取效显捷。
4、术后并发症涉及各系统外科,经方亦应以专科方证相应处之。如妇科病证多可结合《金匮要略·妇人妊娠病脉证并治第二十》专篇(如下瘀血汤治疗腹腔血肿等),肝胆外科可参考《金匮要略·黄疸病脉证并治第十五》篇。对经方的领悟应结合现代临床检测,如《金匮要略·腹满寒疝宿食病脉证并治第十》篇述及“上冲皮起,出见有头足”、“上下痛而不可触近”,前者可能是肠型,后者为压痛,此时可结合B超、CT证实有无梗阻性疾病。
5、手术在解除病痛的同时,也对人体脏腑经络造成一定损伤(尤其创伤面大的大型手术),亦是造成瘀血的病因。而术后并发症中,瘀血病证所占比重最大。经方是最早确定“瘀血”病名的,并有专篇论述。涉及活血化瘀方有33首,占经方的8.8%。活血化瘀药有23种,是经方使用161味中药的七分之一。还奠定了血瘀证的辨证基础且有详细分类,为围手术期病证治疗提供了理论依据。
关于围手术期病症,当下西医外科医师关注仍稍显不够,且应对治疗措施有限。一般中医院相关各系统外科手术不集中、接触不多或望而却步。而经方治疗围手术期病症,可以凸显一定优势,值得进一步积累、总结和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