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五红和小玲(三)
(朗读者:赵朋)
“五红,我看你精神挺好的。”班主任老师用爱抚的目光望着五红说:“身体上没有什么不适了吧?”班主任老师陪着五红在校园的园林里散着步。
“嗯。没事儿了老师。觉睡得也好多了。”
班主任老师大五红十几岁,像老大姐一样牵着五红的手。石径上,夜里春雨过后那爬出来的蜗牛,行进的路在阳光的照耀下,留下了一道道细且白的状如胶水风干了的痕迹。
“想的少了,睡觉就香了。”班主任老师笑了笑说:“我以前看过有关唐山大地震的报道,知道你们唐山人太不容易了……”说到这里,班主任迟疑了片刻拉着说:“今天跟你散散步,我说这些可能又揭开了你过去的伤痛,但是,我还是想和你聊聊这方面的事儿……”
“没事儿的老师,我知道你关心我。这些事儿老是憋在肚子里,忒难受。”五红看了老师一眼说:“您引导引导我,心里也敞亮些。”跟老师话多起来,五红的话语里开始带着一句半句的唐山话。
“你能理解我就好。”班主任老师说:“我以前看过有关唐山大地震的报道,不说地震中失去生命的人,报道中说大地震中有一万五千多户家庭解体,七千多个家庭断门绝烟,留下孤儿四千二百多人……”说了这些话,班主任也看了五红一眼。
五红在听,听得很平静,且不住地点着头。
“逝去的人,他们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可灾难给活着的人造成的悲伤、痛苦、寂寞和恐惧,却是留下的一枚枚心理疾病的种子……”说到这里,班主任老师又看了看五红说:“这是一道不好过的坎儿,面对着悲伤、痛苦、寂寞和恐惧,每个人的心理调解和抗压能力又不一样,但我相信,你是坚强的,能够勇敢地迈过这道坎儿……”
听到这儿,五红站住了,眼中的泪水静静地流了下来。
“老师,其实……”五红稳了稳情绪,用纸巾擦了擦泪水说:“其实,我也不想想这些揪心的往事,自从全家人走了以后,我一直在对自己说往前看往前看,我也尽量转移自己负情绪的注意力。可是,我常常做梦,一个黑色的幽灵在导演我的梦境,越是不想看的场景梦里越会出现,越是害怕做这样的梦越是做这样的梦。我左右不了自已啊老师……”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整个社会还没有树立起灾后心理疏导意识,班主任老师明白了,五红这是得了心理学上称做的“强迫症”,从五红的叙述情况看,这也是“抑郁症”的中期表现,如果不进行外部的心理干预,患者靠自身的心力很难摆脱病魔,更不可能不治自愈。还好,五红现在还处在“想摆脱”的状态,有人拉她一把,她是可以恢复心理健康的。想到这里,班主任老师对五红说:“五红啊,别害怕。你聪明好学,又有毅力,咱们一起努力,这道坎儿会过去的!”
“老师,”五红说:“我真的好想老妈老爸和兄弟姐妹们……”说到此,五红闭上了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句让班主任老师很心疼的话:“心灵的撕裂忒难受啊!”
班主任老师听了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五红的肩膀说:“知道,知道。”接着她摇了摇五红的手说:“对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特爱看心理学方面的书,最近我又买了几本,从理论到典型案例写得都比较全面,你可以抓空看看,当你站在心理学一定的高度再看灾难,看灾难对人们的心理影响,看自己的内心伤痕轨迹时,也许对你有些帮助。”
“中。谢谢老师。”五红笑了。这笑,让班主任老师的心中,有了些许的坦然。
中国有一句民谚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只是一种普遍现象,大地震给唐山人造成的灾难是毁灭性的,大地震给活着的唐山人造成的创伤,这“一日之寒”形成的心理冰冻岂止是“三尺”啊,这厚厚的“心理冰层”,需要他们要用一生、用一生的心力去慢慢融化。在这一艰难的过程中,有多少人因为耗尽了心力,使自己的生命长年生活在冰雪之中……
好在,操德守他们包括曾经的小玲是刚刚懂事的孩子,五红她们刚刚长大成人,在人生的道路上他们正处在青春勃发的朝阳时期,对于人生和社会来说他们还基本上只是一张白纸,只要在这张“白纸”上画一个“太阳”,他们就可以用来照耀和温暖内心的寒冷。
也许,别人可以为你画这太阳,但这太阳上的色彩,往往需要自己去用心去填补,否则,这太阳不会长久地发光。
自从小玲和三爷公开了恋情,内心最高兴的还是三爷的老妈和小玲的老姨。三爷的老妈看着懂事乖巧的小玲,想起那天老屁洗褯子时跟她说的话,乐得嘴都抿不上。要不老屁说“揍快咧。快的话明年,明年。”照这形势,明年我还真能抱上孙子啦。而当小玲第一次领着三爷进了老姨的家门,小玲的老姨高兴的连手都不知道撂哪儿了,眼里转着泪又是递烟又是找火儿。
“建国啊,你大哥来咧,你现在揍去南市场,”小玲的老姨吩咐着大儿子:“割(ga)几斤肉,买几斤排骨,对咧再买条鲤鱼。别忘了买韭菜啊,包饺子……”老姨的这一番话语和风风火火的动作,逗得小玲捂着嘴不住地笑着。老姨今天在饭菜上的安排,在当时来讲已经是坊间最高格的招待了。
“老姨,你这是揍啥。”三爷笑着对老姨说:“都是家的人,别这么破费啊!”
安排好了要买的食材,望着应声出去的建国,老姨转过身去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三爷和小玲脸上的笑顿时凝固了。小玲走过去,转过老姨的身子,轻声地问:“老姨,你这是咋儿咧?我们一进门儿的时候你还高高兴兴地呢!”
转过身儿来的老姨此时已是老泪纵横,她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冲着三爷说:“唉,高兴过劲儿咧,别笑话我啊!”然后,老姨抓着小玲的手说:“闺女,今天老姨,是真高兴啊,这十来年,我终于跟你妈,跟你爸有,有个交待咧……”此时,老姨的泪和小玲的泪滚落在一起,小玲抬起手,擦着老姨脸上的泪水说:“老姨,别哭了,你揍是我亲妈……”
小玲的一句“你揍是我亲妈”,听得三爷两眼模糊,听得老姨百感交集。泪眼中,老姨看着呆楞楞的三爷,不好意思地说:“中咧,不哭咧,不哭咧。这是揍啥,大高兴的事儿哭哭啼啼的,弄(neng)得心里都不得(dei)劲儿。你们俩待着,我生火、和面去(qie)……”
看着走出去的老姨,小玲擦干脸上的泪水,对三爷说:“我老姨刚强着呢,我是第一次看她这么哭。”说着说着,小玲抬起头来又笑了,拽着三爷的衣角说:“我小时候,老姨的脾气火爆着呢,常常是骂得别人哭,她只管跳着脚地骂,把气儿撒出去就没事儿咧。”
“挺好的人,刀子嘴,豆腐心。”三爷轻轻地把小玲揽在怀里。
“可不是,我小时候没少挨她骂。你不知道,她骂人可狠呢,可以骂到人的骨头里。”小玲把头靠在三爷的胸前,眼前是老姨的身影:“可她心里是心疼我的,我知道。”
“夸大事实了吧?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骂人还能骂到骨头里去(qie)。”其实,三爷听老屁说过,小玲的老姨骂人那是绝对的高手,骂到高潮的时候那是咬牙切齿。但是,他见到的小玲老姨遇事却是通情达理、有商有量的这么一个人。
“不过,她骂人能骂到骨头里去,疼人也是实着个心眼子疼人。”说到这儿,小玲亲了三爷一下,然后说:“我们这趟街上,没吃过她做的饭的少,我老姨夫下井挣的多点,我老姨手把也大,她炸的麻叶儿又脆又香,孩子们都爱吃,过节炸半缸麻叶儿,她挨着家地送……”
“哈哈……”三爷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突然间意识到这是在老姨的家里,三爷收住笑,压低了声音说:“这好啊,有这么好的麻叶儿吃,我宁可挨骂!”
“切,你是个受虐狂吧?”小玲说:“那好,待会等老姨炖好排骨和鱼,你就一边吃,让老姨一边骂你好了!”小玲的语言表达有点撒娇的成份。
“中!”三爷的回答,也有点宠着的成份。三爷又一本正经地说:“哎,你别说,老姨的做法正合矿上的管理之道啊,打上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有点意思,嘿嘿。”
“亏你想的出来,把老姨跟矿上又扯上咧。胡扯乱编,惩罚一下。”小玲说着,又亲了三爷一口。
“你俩这是揍啥呢?”大声嚷嚷的是小玲的三表弟,看见三爷和小玲拥在一起,嚷了一声儿,露了个头儿,忽地不见了。接下来就是几个半大小子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声音。
接着是小玲老姨的声音:“去去去,屋里搞对象呢,你们在那儿看电影儿啊,别捣啥乱啊,快去,出去玩去(qie)……”
接着,就是孩子们吵着闹着“咚咚咚”往外跑的声音。
北方的季节四季分明。
五一前后的唐山正值春意盎然、万木丛生的时节。此时,槐花的花香飘荡在大街小巷,那是一种淡淡的清香,你注意到它了,闻一闻就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你不理会不注意,这淡淡的清香也就似有似无,并不主动地跟你扯上丝毫的关系。
五一转眼就到了。改革开放的初期,各行各业的生产都在提高加速度,原煤作为热能、动能和原材料需求量大增,虽然五一劳动节许多工人都放了假,可井下的煤不放假,按照矿上的要求,那是要连续生产并且要稳产高产。
但是五一这天,三爷这趟街包括前后排的街坊们,这天原准备上班的能告假的全都告了假。其实,这天井下老板子们都愿意上班,双工,挣得多,可是这天不告假不行啊,这左邻右舍前排后排的街坊们都等着这天呢。
这天,是三爷和小玲,三帮子和小霞,这两对儿新人一起举行结婚庆典的大喜日子。这趟街,从一大早儿就开始响起了清脆的鞭炮声,和着清脆的鞭炮声,一同飘起的蓝色烟雾,跟房顶上的炊烟汇合在一起,慢慢地飘向了远方。连成一趟街长的“大地红”炸响过后,给行人的路上铺上了红红黄黄的纸花,一如铺就的红地毯。简易房跟简易房之间扎起了呼拉拉迎着春风飘动的五颜六色的小彩旗,老柳树上也系上了红绸带。被一阵阵鞭炮哄起的鸽群,飞了又落,落了又飞,天空中的鸽哨在给这个喜庆的日子伴奏。
这是唐山大地震后的第六个年头儿。
三爷和小玲,三帮子和小霞,结婚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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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柳,用生命与你一起顽强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