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芳：里 耶（长诗）

里   耶

陈惠芳

1

踏浪而来

从湘江到酉水

从一个古老的章节

到另一个古老的章节

我是一枚川流不息的逗号

不停地被历史的浪花

感染

走马楼吴简的脸孔

还在我的眼前晃动

里耶秦简又扑面而来

长沙。湘西。秦朝。吴国。

叠加的时空，将我包裹

我顺着一柄青铜剑的寒光

呼吸

2

如果真有时光隧道

如果真能穿越岁月的腹部

如果指纹不停地圈阅

如果阅读进度不限速

我必定与秦始皇，共饮一杯烈酒

指着三十六郡，指着三十六枚棋子

义无反顾地，指点江山

北有长城，南有灵渠

东有大海，西有高峰

东西南北，分分合合

唯有千古的山水

驻守，无法走失

站在泾水与渭水之间

泾渭分明

嬴政是否知道小小的里耶

是否知道洞庭郡准备了

一群活在黑暗之中的眼睛

3

寒冬季节，里耶是我枕边的一只蜜蜂

让我彻夜难眠

返青季节，里耶是我手里的一串珍珠

让我光焰万丈

一尊兵马俑，让秦站起

一枚简牍，让秦躺下

行走了十五年的秦

就在密密麻麻的隶书里，安息

一躺就是两千二百年

九九表运算着三七二十一

一代帝王却无法运算，秦的寿命

强势的秦，轰然驾崩

咸阳像不能翻身的咸鱼

里耶是一枚生锈的图钉

却顽强地将风化的痕迹

钉在自己的手掌里

4

回溯短命的秦，回溯败亡的六国

回溯王侯将相，回溯过眼烟云

里耶很真实，里耶的古井很深邃

里耶的城墙很厚实

秦砖汉瓦，上阕与下阕

合唱着旷世的雄风

里耶是驿站，我是马

也是鞍

里耶是池塘，我是鱼

也是水

里耶是道路，我是脚

也是尘

里耶是天空，我是雨

也是云

里耶是我挥之不去的长袖

两千年收拢一回

我端详着那些花纹与泪痕

富贵的欢颜之中

绣着平民的苦

里耶是湘绣，是织锦

是万里江山的微型

5

给我金戈铁马

我还是牵着自己的影子

步行

给我木屐草鞋

我还是背负自己的使命

泼墨

我端坐在古城的一角

像一个失忆的秦人

只能铭记家园的空白

那些长满荆棘的山径

像一条条血脉

爬遍我的身心

此刻的秦，就是里耶

就是一名脚夫

穿越了大雾，避开了大汉盛唐

避开了晚晴民国，一直走到我的眼前

喝了我准备的隔夜茶

6

一座城池，因为景仰

才会蓄满，不至于荒芜

那些雷同的高楼

并不因为威猛而震慑天下

那些陈旧的腔调

并不因为高亢而流传百世

里耶，躲在边陲

躲在民间，低调地保存着

秦的风貌，不露声色

那些起落在清亮溪边的棒槌

只有亲近，才能聆听它的卓越

我沿着秦的触角

沿着鲶鱼的胡须

与里耶相逢，省去了寒暄的客套

省去了梦游的汗迹

直接搭在了里耶的肩头

7

秦， 酒气冲天

端起大碗

连喝了十五碗

趴在阿房宫，长醉不醒

吐出了里耶

吐出了山河

千里迢迢，风尘仆仆

湘水被我当成矿泉水

喝掉

我需要的是，陌生的酉水

像一个水囊，挂在我的脖间

里耶就是水囊的

那一个封口

我已经打开

秦，流出来

干掉，两千年的血与火

流出来，一饮而尽

【作者简介】陈惠芳，1963年1月生于湖南省宁乡县。现任《湖南日报》科教卫新闻部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土诗派“三驾马车”之一。1993年参加《诗刊》第11届“青春诗会”，1996年获第12届“湖南省青年文学奖”。2016年11月，被“博客中国”评为“1917-2016影响中国百年百位新锐诗人”。已出版《重返家园》、《两栖人》等诗集。

感恩作者授权  绿 汀 文 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