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美,可惜被毁了

6年,13次手术,29个项目。
胸部、双颊、鼻子、下颚角、下巴 、眼皮……
除了耳朵,33岁的巨乳症女孩靳魏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未挨过刀子的,也没有一处是完整、真实的。
回忆起那段本该是一生当中最美好的青春岁月,靳魏坤发现自己全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锋利的手术刀将她的皮肤组织切开,也将她的人生切成两半,一半是术前,一半是术后。
时至今日,靳魏坤偶尔还会想,“如果人生也像身体的某些部位一样,是假的就好了。可惜它们很真实,仍在哗哗往外淌血啊!”

靳魏坤的淌血人生,始于11年前的一场缩胸手术。

那年她21岁,胸部有J罩杯,看上去比西瓜还大,不穿胸罩坐下来,乳头会垂到肚脐眼。别人都觉得她很奇怪,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而且,“大胸”真的很麻烦。

夏天,乳房贴住小腹的沟壑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疹,又痒又痛。要是再稍微流点汗,简直生不如死。

她每走几步路就得歇上一小会,因为胸前两团沉重的负担胀疼得厉害,压得她实在喘不过气来。

她想,至少缩小5个罩杯吧?“变成E就好了。就正常了。”

没想到,这个渴望摆脱负担、变得正常的念头,恰恰是一切不正常的开始。

春末,三里屯附近的一家民宿里,靳魏坤正在为一个教辅类产品拍摄广告片。摄影机一开,她迅速低头找角度,结果无意中瞥见自己的白色T恤上印有一个米奇logo。

她不好意思地冲摄影师摆摆手,说衣服可能会存在版权问题,得先去换一件。

“万一这条广告火了,米奇公司来告我们侵权怎么办?”靳魏坤一边跟周围人开玩笑,一边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行李箱。

箱子里头装备齐全。裙子、衬衣、牛仔裤、帆布鞋、小短裙……光西服就有两套,一套正式一点的,一套艳丽一点的。她成天拖着这些衣服辗转在各个片场,是为了便于应对导演对各式角色的服装要求。

“发现问题就赶紧解决,一秒钟都不能拖!”靳魏坤翻出来一件纯白色T恤,准备去洗手间换上。

她打小就大大咧咧的,不记事儿,如今的这种行事风格,似乎是在10年前的春天埋下的注脚。

靳魏坤在片场补妆  图|昔央

2010年4月,21岁的靳魏坤用攒下的4万块积蓄在老家山西一所名为“太原华美”的整形医院做了一个缩胸手术。术后,她发现右乳长霉斑,疑似组织坏死、脱落。

最终,医院的检查报告也证实了这一点。

“(胸)眼看着就肿起来了,呈红黑色,大片大片腐烂,而且散发着一股严重的恶臭。”

她第一时间跑到整形医院求助主刀大夫,大夫避而不见。一通电话拨过去:“我的胸好像坏了,你给我修修吧。”得到的回应只是一句简单粗暴的搪塞:“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等恢复了自然就好了。”

再后来,主刀大夫干脆拖家带口销声匿迹了。

缩胸后的靳魏坤,表面看起来与外人无异

靳魏坤的双乳是被活生生“拖”烂的。凭空消失的乳头下是黝黑的窟窿。闷热的夏季,热气嗖嗖往里灌,吹得她阵阵刺痛,也大大加剧了术后伤口的腐烂程度与速度。

长达七八个月的时间里,她无法洗澡。

整个山西省都跑遍了,没有一个大夫肯治她。他们的态度很明确:整形医院必须公开承认自己的过失,并为救治医院出具免责声明,否则谁也不敢接手。

而一旦接受了其他医生的救治,原来的缩胸大夫就更有理由摆脱自己的责任与过失了。他完全可以称“你的胸是自己瞎做(手术)做坏的”。

没人能为如此严重的医疗事故担责。这是靳魏坤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的事。

她四处追问:“承认错误就那么难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无人应答。

2014年,靳魏坤再次遭遇人生中的逃避与拖延。

那时,主刀缩胸的大夫被吊销了医生执照,但靳魏坤的胸却再也回不去了。失去乳头和乳晕的她,将自己形容为一个残疾人。

在再造乳头的苦旅里,所有的医生都建议她切除胸部,她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是一档名为《许愿清单》的节目。

《许愿清单》上,医生正在和靳魏坤沟通

这档中韩合办、拥有东方卫视背书的大型整容节目,曾治好过一名胸部情况比靳魏坤恶劣许多倍的巨乳症患者。

抱着试试的心态报名了海选,她顺利通过选拔,觉得人生又有了指望。

乳头再造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第二天,缠绕在胸前的纱布还未揭开,节目组却要求她配合进行脸部整容手术,方便全方位展示韩国医院的整形技术与效果。

如果乳头再造成功,靳魏坤就能够变回一个正常人,一个正常女人。这样一来,这家医院就成了她的“大恩人”。帮恩人一点小忙,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没有想到,这个充满善意的决定,会将她拽入地狱。

整形失败后的靳魏坤

3次大型手术里,靳魏坤共接受了12个项目。

她是在三维CT里看到自己脸部全貌的:鼻子假体倾斜,左右脸颊不对称,颧骨宽窄、高低不一,下颌坑坑洼洼歪向一边。就连医生原本信誓旦旦表示会再造成功的乳头,也很快凹陷进去。

那个可怕的黑洞,又回来了。

逃避无用,还是得解决问题。靳魏坤通过翻译联系为其整形的韩国JW医院,得到的回复和当年缩胸大夫给的如出一辙:“等过了恢复期再看吧。”

脸部整形手术的恢复期是6个月。在纱布被正式揭开之前,CT也没办法证明靳魏坤手术的失败。在此期间,节目录制仍在继续。

实在被靳魏坤“闹”得烦了,JW医院才告知她:“如果配合录制称赞整形效果,6个月后可进行修复,否则免谈。”

靳魏坤和姥姥

6个月后,纱布揭开,靳魏坤坐上飞往韩国的班机。临出发前,她特意邀请了姥姥一同前往。

在家中,最疼自己的人是姥姥。老人家一辈子没出过国,她想着做完脸部修复手术,就带着姥姥在韩国的大街小巷四处转转、散散心。

被JW医院拒之门外的60多个日日夜夜里,靳魏坤几乎每天都进警察局。维权示威期间,院方把手机贴在她脸上,只要她稍一推开,院方就报警说她捣乱。

JW医院还将她的照片做成展板放在大街上,展板上说她“是以讹诈金钱为目的接触医院”。已是75岁高龄的姥姥,被院方推来搡去,天天只能跟着她睡大街。

最严重的一次,姥姥下跪苦苦哀求院方救救自己的孙女,对方只是冷漠地将她一把推开。

这些画面,靳魏坤终生难忘。

姥姥睡在街角

在互联网的世界里,很多人称靳魏坤为“维权斗士”,说她“为无数爱美的女孩提供了前车之鉴,大大削减了她们对于整形盲目的热情”。

只有靳魏坤自己心里明白:整容从来并非她所愿,她是被一步步推上断头台的。

手起刀落间,医生质问她:“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修复成功的靳魏坤,脸部被镶嵌进12根钢钉

在2014年那起轰轰烈烈的“赴韩整容失败维权”事件里,与靳魏坤一同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还有另外两个女孩:陈怡丽与宓圆圆。

前者鼻子畸形、发炎,上下嘴唇不对称,五官扭曲;后者鼻中隔弯曲、鼻孔朝天并感染、前半部分头皮失去知觉、发际线处有一条20厘米长的疤痕,头发大把脱落。

因三人结识于维权群,同为受害者,关系紧密,媒体将她们称为“维权三姐妹”。

维权三姐妹

“姐妹”一词充满了守望相助的深刻情谊,是对于一段女性关系的温暖定义。

先前,在靳魏坤看来,好姐妹应当是像《破产姐妹》里的Max和Caroline那样的:平日里互相揶揄,一旦对方遇到困难,必定冲锋陷阵在前。

三人维权的对象并非同一家医院。宓圆圆在《LET美人》的推荐下去了FACELINE,陈怡丽则是通过好友推荐在善美高恩动的手术。

韩国整容类型节目《LET美人3》

在两人的维权医院门口,靳魏坤始终充当着大姐大的角色。

举维权标牌、录协商视频、安排媒体采访,甚至小到每一顿饭在哪里吃,她都事无巨细。只要院方稍微表现出一点不友善的苗头,靳魏坤就会第一个冲上去和他们理论,有时甚至直接扭打作一团。

在靳魏坤心里,三人是一起在鬼门关前互相打过气的人,这是同生共死的情谊。她从没想过,彼此也会有老死不相往来的一天。

宓圆圆

三姐妹里,最先出走的是宓圆圆。

2015年3月,全国医疗美容救助服务公益平台“天安基金”找到靳魏坤,希望以三姐妹为首召开一个维权发布会。

发布会旨在为广大爱美者树立一种健康的审美观念,后续也将尽力开展协助受害者进行整容失败后的索赔工作、为她们的修复手术提供资金、医疗等方面援助。

基金会对三姐妹提出的唯一要求,是希望她们可以将全国各地整容失败的女孩召集到北京的发布会现场,扩散此事在媒体上的影响力,配合机构在整形公益救助上的宣传工作。

正在接受媒体采访的“维权三姐妹”

宓圆圆觉得,把大家召集过来是好事,她们的确需要持续扩撒此事在媒体上的影响力,引起韩国医院的重视。

在靳魏坤心里,发布会效果如何尚不明朗,贸然让大家费尽周折跑来,浪费盘缠不说,更担心她们会希望落空。

这段分野里,靠抗抑郁药物度日的陈怡丽始终态度含糊。拗不过宓圆圆的坚持,靳魏坤在维权群里张罗一声,十来个受害者聚集到北京,发布会如期举行。

“天安基金”发布会相关报道

这场发布会,让大姐大靳魏坤成了众矢之的。

发布会当晚,靳魏坤协助基金会完成善后工作回到住处时,已经接近深夜12点。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床上打开手机,弹入眼帘的第一条信息,是群友对她召集此次发布会的质疑。

“靳魏坤该不会是收了基金会的钱吧?费老大劲把我们折腾过来,屁用没有。”

愤怒之余,靳魏坤更多的是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朝夕相处的宓圆圆和陈怡丽不肯为自己辩白半点:“你们两个每天24小时和我呆在一起,我收没收钱你们不知道啊?”

“你刚才就没和我们一起回来,谁知道你干嘛去了。”宓圆圆反将她一军。

靳魏坤

人心涣散,大家自顾不暇。靳魏坤逐渐变得沉默。

三角形失去一个点,就彻底失去了支撑。

宓圆圆离开后,靳魏坤带着整日精神恍惚的陈怡丽借住在各大医院的病房里,靠着好心人的接济度日。为进行修复手术,两人东奔西跑。

中间,陈怡丽离开过,再度回来时,靳魏坤已在山东某医院做完了一个修复手术。

得知手术效果不错后,陈怡丽主动请求靳魏坤把自己引荐过去。

陈怡丽的双颊埋满了密密麻麻的线,线一抽,脸就塌。若想恢复平整,必须接受数次拉皮手术。

靳魏坤认为,每个人脸部受损的程度不同,对自己有利的修复方案不一定就适合别人。陈怡丽指责她“自私自利,不懂分享”。

维权三姐妹,彻底散伙了。

接到JW院方代理律师打来的电话时,是靳魏坤心理防线最低的时候。两姐妹的出走,将她的情绪拽入低谷。

回忆起过去的种种,她怀疑那些患难见真情的友谊,是自己凭空幻想出来的。

昔日同甘共苦的三姐妹

2016年,韩国维权事件有了结果。

律师在电话里告诉靳魏坤:“JW医院愿意出面解决手术失败一事,他们已经拟好了相关的道歉、补偿条款,希望可以来一趟上海面聊”。

律师苦口婆心劝她:“你坚持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一个结果吗?硬碰硬对你没好处,他们大不了关门一段时间,可你的日子总要过下去。”

节目录制地在上海,手术却是在韩国做的,这个跨国官司根本打不起来。

现实中还有许多难题在等着她。她不知道,这样消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朋友背叛了我,家里人觉得我麻烦,我东奔西跑两年维权图个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无论最后问题如何解决,我的脸都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了。这样一来,怎么解决也就无所谓了。”

2016年底,身心俱疲的靳魏坤飞往上海,在JW医院出具的调解书上签了字,算是彻底为此事画上句号。

深夜从剧组收工的靳魏坤 图|昔央

血泪教训告诉靳魏坤,整形前签约的《术前告知同意书》并非只是走个过场,那些白纸黑字写着的医疗风险,的确实实在在会发生。

光是她接触到的,就有27例。

她们有的在做完双鄂手术后永远失去了咀嚼功能,只能吃流食,有的割完双眼皮后就只能一辈子睁着双眼睡觉。

这些惨痛的案例,能走到法律层面的,少之又少。

女子因整容失败自杀,机构仅赔偿一万元“同情费”

整形医疗官司分为医疗事故和医疗过错两种,不管事故还是过错,二者都需要达到一个共同的标准,即伤残或致死。

据她了解,最严重的那例纠纷,整形者死了,仅赔付到人民币1万元。

“官司时间那么长,一打就是一两年,有谁等得起呢?那些坏损部位早就没救了。”

尽管整容的风险远远大于回报,每年依然有无数女性前赴后继。

据整形白皮书数据显示,2018年有2200万中国人进行了医美消费,未来这一数据将高达上亿。

近两年,整容逐渐呈现出“低龄化”趋势。28岁以下医美用户占比54%,90后、95后、00后成为整形主力,已有15%步入整形大军。

前往整容医院动手术的人里,最小的只有8岁。

在中国整容整形业兴起的近10年中,因美容整形毁容毁形的投诉平均每年近2万起。

靳魏坤发现,爱美是每一个女孩的天性,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这一点。容貌带来的影响会波及到一个女孩子的情绪、状态,乃至渗透到她人生的方方面面。

一方面,容貌改善会让女孩子获得更多自信与快乐;另一方面,受容貌焦虑侵蚀,部分女性也会因容貌普通遭受不平等对待,对生活感到焦虑、没有勇气。

比如,外形条件更好的女性,在职场上可以得到更多的就业机会和更大的晋升空间。

比起难以改变的传统观念和审美现状,靳魏坤觉得,打造一个公开、透明、健康的医美平台这件事,看上去要容易许多。

除了巨幅海报上的“广告医生”和“黑心中介”,这个世界上还是存在着真诚、靠谱的机构和有良心的医生,也存在着健康的医美产品。

自己修复好的这张脸,就是证明。

靳魏坤回复整容失败求助者微信

2018年,靳魏坤收到就职于某上市医美公司朋友的邀请,决定暂时放下手头的演艺工作,出来创业。

她希望打造一个整形平台,既为求美者提供整形科普、树立正确的整形观念,也搭建一个相对透明的中介区域,成为对接良医和求美者的桥梁。

必要时,她们还可以帮助整形机构兜售一些医美产品,如协助术后修复的绷带,日常美容的射频仪等等。

在靳魏坤的心里,这个钱是可以挣的,也是绝对挣得到的,它既有公益性,又有商业性。

靳魏坤向求美者普及颧骨手术风险

这个观念遭到了合伙人王榕的嘲弄。在王榕心里,整形是块大蛋糕,挣的就是个快钱,按靳魏坤的速度,她俩得喝西北风,她每天对靳魏坤说的最多的两个字是“变现”。

靳魏坤觉得前期最重要的是调研,是挖掘靠谱的医院和医生。

她想起曾经,为了修复自己的脸,她在医院门口踩点一踩就是好几个月,多方考察医生近半年内的手术案例,有时干脆直接住在医院门口。

在靳魏坤心里,始终有一杆标尺,挣钱不能昧良心,否则自己就和当初坑骗陈怡丽的黑心中介没分别。

创业一年期间,靳魏坤做过大量的医美背调,也见过许多资方,但是没有一个谈成的。

大家都觉得,她在走弯路,别人动动嘴就能实现的事情,她非要投入大几年的精力。没挣到钱,她和伙伴王榕的分歧自然也日益加深。

靳魏坤帮助受害者维权

公司因经营不善去注销那天,两人坐在路边的大柳树下发呆。一时之间,靳魏坤也踌躇不定。最后,还是王榕主动打开话匣子,逼迫她作出了决定。

“你手里不是有很多求助者的资料吗?拿出来,我们建一个档案,为他们做付费咨询,再把她们推荐到各大医院去做手术,这样我们就有钱了。”

“前期调研不到位,这事儿不能干。万一医生不靠谱,把她们的脸做坏了怎么办?”

“现在哪个中介不这么干?就你非要和钱过不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出了工商局,两人各奔东西,甚至不肯坐下来好好吃上一顿“最后的晚餐”。

靳魏坤自认是一个爱财如命的人。银行卡进账的那一刻,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从小到大遇到的意外太多,攒多少钱总也没安全感。

用旁人的话来讲,“她放弃了成为富婆的机会。”

凭借《我是演说家》走红后,许多整形医美平台都看好她的影响力,甚至开出百万年薪力邀她代言广告。

她一概谢绝,说“干不来这个事”。

刚过完33岁生日的靳魏坤

做回演员后,她反而轻松很多。

在这个她从童年时期就开始向往的行当里,她大概是最不像演员的人。

她同朋友合租在燕郊,房租每月不足1000元。出门鲜少打车,衣服是从网上淘来的,包包和饰品几乎没有一个是名牌。

经过多年的摸索,她甚至总结出一套成体系的、涵盖到生活方方面面的省钱方式,从吃穿用度到娱乐享受。

在她的手机上,光是发布惠民信息的app就有十多个。她的交友宣言是:“我可能时常会在金钱上亏待你,但我会在别的地方尽量找补回来。”

靳魏坤在燕郊的家附近遛弯

人生海海,无人作伴。靳魏坤总怕,明天和意外,先来的是意外。她要求自己必须具备抗风险能力,绝不能被生活打趴下。

从16岁意识到自己同别人不一样的那刻开始,她所渴望的那种“遇一人白首”的普世生活,一直就没有来。

傲气如她,也总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就连上帝也觉得我不配与美好为伍呢?

等待的过程里,她的头发一直维持在可以垂到腰间的长度,这是缩胸手术失败后养成的习惯。

她想,遮一遮总是好的,实在是怕在那种情况下吓到别人,更怕因为这个就错失一个值得厮守终生的人。

在靳魏坤的亲密关系里,有为了避免尴尬而刻意不去触碰她胸部的人,也有问她“没有乳头会不会影响生孩子?”的人。

缩胸手术后,她最长久的一段感情里,两人差点论及婚嫁,男方母亲在新闻上看到她的事,叫儿子来传话,称她“不知廉耻、败坏家风,最好不要进门。”

走到最后,靳魏坤发现:越是掌握到她弱点的人,便越可能在这一点上伤害她。即便她已经付出足够多,也足够卑微。

33岁生日时,朋友为靳魏坤抓的娃娃 图|昔央

在靳魏坤内心深处,自己恐怕是要孤独终老的。

她一直想要领养一只小宠物,最好是像金毛、边牧、拉布拉多那样的中、大型犬,可以陪她吃饭、喝水、上厕所、散步、睡觉。

最重要的是,这只宠物可以成为她死亡的见证者,充当她的“遗体清理员”。

靳魏坤是在一则日本新闻里得知这一职业的。

独自生活的人无人照顾,在自己居住的地方因突发疾病等意外原因而死亡,一般最先发现他们的是邻居,因为有漫无边际的恶臭和趋之若鹜的苍蝇。随后上门的,就是“遗体清理员”,负责替他们收尸。

孤独地活着,再孤独地离开。她真害怕,这会成为她的宿命。

靳魏坤拍戏场地,这也是她理想中的“家” 图|昔央

像把头埋进深水中被呛得喘不过气来,这种窒息后拼命想要求生的欲望,让她时常想起幼时的一段经历。

家里的弟弟出生后没多久,继父带她去游泳。嫌弃她多余的继父将她的头死死摁在泳池里,执意要将她淹死。无论她怎样求助,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那么小、那么脆弱的时候,竟也逃过一劫。靳魏坤觉得,从今往后就算是要用脸部骨髓里的那12根钉子撑起全部的人生,自己也得死死撑下去。

注:文中王榕为化名;部分图片源自受访者和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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