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传奇】封宇平：乡村惊变

乡村惊变

封宇平

云水村是原来三个黄土岭，赵家和李家小自然村合并的，当年合并时，就搞了一次民主选举，来自“塘里干死（干旱）麻拐婆（青蛙），屋里饿死老鼠精”的穷村黄土岭原村长黄大胆高票当选，他是八辈贫农苦出身，根正苗红老党员，改革开放之后进城做过生意，混得一手好江湖，尤其结交了一些重要领导，杀回云水，比当年胡汉三可威风多了。至于这些“高票”是怎么得来的，一直村民有些议论和传说，但都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也就当做茶余饭后的起话头儿。

黄大胆的难言之隐

话说这个黄大胆也不是一般的大胆，一副敢说敢干的劲头，按说也给村里办了不少事，比如以征地为交换，开山砸石开碎料场，黄土岭是石漠地形，正好石头多，为村办集体企业拿下了过村高速公路的地基碎石包料项目，还给城里送石料，给村民们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在合并后废弃的两所小学校园，创办了养老院，引来市里的志愿者和民政局的扶持，安置了全村的孤寡老人；开设了休闲农庄，钓鱼塘，农家乐和乡村一日游办得很兴旺。高铁和高速公路的穿村也有大量的征地补偿，山塘水库和水渠改造也有很多政府拨款，甚至村道加宽也是他的工程队的包工包料。他的大胆还体现在按照上级指示，拆毁了污染环境的一些小养猪场，集中养猪，封闭式管理，部分村民成为猪场职工。一系列的创举和经营背后，虽然难免一些流言蜚语，但得到实惠的村民们还是默许了他的一些擦边球操作，一些神来之笔的运作，比如利用挨市区的铁路桥下的土地，发展物流园区，黄大胆的车队赶上了市民网购热潮，仅仅京东的专线就让他赚了不少钱，黄大胆还注册了电商平台，在网上视频推销农特产品，办果园，建果汁厂，多种经营火插火。利用铁路和公路夹角的空地开发商品楼房，取名圣地亚哥，房价涨到6000多一平！乡村沾上洋气，农民卖起了楼盘。据说有高人指点的黄大胆成了报社采访明星，村里也得到了宣传，钓鱼采摘体验农村生活的农家乐生意更好了。村民都说要是黄大胆认识赵本山，估计在云水可以拍摄乡村爱情了。

不过黄大胆一直有一块心病，那就是当初知名度不够，信心不足的黄大胆自己知道自己的选票是怎么来的，自己贴心铁杆的几个兄弟，摸黑去一些村民家送钱送粮油，拜票买票，重要人物的支持票还开到了一千一张的高价。当选后，不捞回来怎么行呢？投票唱票之前，那些兄弟还在会场打气喊口号“人有黄大胆，地有多大产！”，“人有多大胆，跟着共产党！”“改变山河面貌，精准扶贫攻坚！”“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发展乡村旅游，建设美丽云水，信心来自黄大胆！”“要想富先修路，要想富就选黄大胆！”“山上油茶地上路，钓鱼塘里来致富！”“不怕猪价涨一倍，跟着大胆有肉吃！”“不吃贫穷二遍苦，跟着大胆奔幸福！”

为重视第一次合村选举，不仅有县委领导镇领导坐镇监票，还请来了武装警察监督投票，警察维持现场秩序，气氛严肃庄严，当选演讲也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他说：“跟着我干，我不会亏待任何人！你们腰包不鼓起来，我就直不起腰杆，要是我贪污腐败，你们就把我赶下台，我绝对服从民意！”

乡村巨变的过程中，难免一些不和谐因素，比如挨城区的自然村虽然拆迁有些人一夜暴富，但是马上被黄赌毒包围，设计陷害，被诱惑到赌局，或是递烟暗藏毒品，诱导成吸毒人员。房子补偿款被套光，还欠下高利贷。就是委托村委办拆迁，多得的补偿，还要支付20万的中介费。很多村民拆迁后选择离婚，有的还妻离子散，引发刑事案件。老人走失也无人去寻找，拆迁补偿从福利变成祸害。黄大胆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管的事不去管，村民开始质疑和失望。

摇晃的烟灰缸

还有人事上的麻烦，比如同样是民主选上来的副村长赵建国，居然和六户村民到高速工地施工现场阻工，村民对征地的划线有些不满情绪，就会在现场和施工的农民工有些拉扯推搡。赵建国本来还在现场压制村民激动的情绪，疏导矛盾，后来看到农民工操起铁锨要拍一个老大爷，情急之下，飞脚踹了那个农民工一脚：“你小子当农民工别忘了本，你要记得你还是一个农民！”

本来在村里修建太阳能路灯项目时，黄大胆招标来的一个企业，被赵建国带领村民要求监督合同的执行，还承包了赵家村的那一条路灯线杆的栽植，活活被迫分了两万多利润给赵建国，赵家村融入云水的气氛也就显得有些“小王国”，水泼不进，针插不入。开个村委协调会，为了查村委的收入支出账目，赵建国还朝黄大胆操起了烟灰缸！这个场面被其他现场的干部拍了手机视频。

琢磨着收拾一下赵建国的黄大胆在现场外围，亲眼看到了赵建国飞踹的一脚，心想自己才是云水闻名的“云水无影脚”，赵一脚和那个晃动的烟灰缸让他极其不满。

阻工事件的当晚，突然大批警察摸黑进了村，将赵建国和那六户人家的户主，全部抓走。黄大胆还开起自己的面包车，三个村连日播放喇叭：“要形成打黑除恶高压态势，铲除云水黑恶势力，坚决支持镇委，县委，和市委的打黑行动。”不久，新闻里播放了警情通报，法院也做了审判，赵建国和那六个农民被作为黑社会性质的乡村黑恶组织予铲除这个挥舞烟灰缸，飞踹农民工的黑恶势力头目之后，高速公路施工顺利完成，黄大胆成为支持重点项目建设的典型，得到市里的表扬。他家的鱼塘，也举办了法院系统钓鱼大赛，农家乐里举办了庆功宴会。不过村民们也发现了不和谐的问题，比如县里一个重要的领导，居然是被纪检监察委专案组在黄大胆的鱼塘边抓走留置的。还有就是黄大胆前不久被老婆起诉到法院，以赌博，外遇为由，责成黄大胆净身出户，他的房子，车子和厂子，鱼塘和农家乐都被判给妻子和儿女们，他真的灰溜溜滚出了他的小别墅，住到他父亲留下的老宅基地的旧砖瓦房子里。

罢免之后

话说人倒霉了，喝水也塞牙，眼下到了换届选举的重要时刻，本来安静的会场出现了让村民瞠目结舌的一幕，只见5个村民从会场站起来，高喊：“罢免黄大胆，明年得高产！”“罢免黄大胆，我们相信党！”

这样一些传说也浮出了水面，在选举现场，参加选举会的镇干部不得不纪录了村民的一些检举线索，比如黄大胆送石料给工地，实际结算的价格和他交给村里账户上的有明显的差价，村民有理由怀疑他贪污了。还有赵建国和族长本来不是什么黑社会组织，是黄大胆跑镇委，跑县委，非要按黑社会性质严惩，赵建国在拘押期间，还被犯人殴打，打瞎了一只眼睛，残疾的赵建国为医治眼睛，才违心认罪，承认自己是黑社会组织头目。电灯杆的工程变成了赵建国敲诈勒索外来承包单位的犯罪事实。

或许是那个重要领导被从鱼塘边带走，打击了黄大胆背后的保护伞，村民们的罢免程序起效，黄大胆被削职为民，成为云水村人人唾弃的丧家之犬。现场他懊恼地摔碎了手机，从此有些胡言乱语，疯疯癫癫，扯女人衣袖的时候，还被人打过骂过。

正当大家以为尘埃落定，坏人受到报应的时候，黄大胆的家门前来了纪检监察委的办案车，执法人员发现黄大胆早已离婚，被净身出户，没有可以扣押的资产，没有可以查封的房子，一切都是他妻儿的产权。他的大女儿在英国留学，儿子在城里寄宿，都不知道他的离婚，罢官。

纪检监察委是收到村民举报，才来立案侦查，想把黄大胆带走留置的，可到了黄家老屋一看，黄大胆正搂着家里的大黄狗睡在草窠里，连棉被都没有，最绝的，还是他尘埃堆积的房梁上，悬挂的不是老腊肉，居然是一个绳子系着的苦猪胆，像极了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

办案人员这才在新书记的介绍下知道黄大胆的村书记职务已经被罢免，人一个，卵一条，而且离婚，罢免之后，被严重杀威风，灭气焰，甚至没了保护伞的黄大胆已经疯疯癫癫，还找监察办事人员讨饭吃讨烟抽。当场抱着狗去舔猪胆，连狗都扭头不闻猪胆的腥臭。监察委来的干部只好免去了留置调查的程序，交代村委监管，嘱咐放养老院管吃管喝管治病。新村委说：“虽然党内职务和行政职务都双开了，就算你们调查处理，不还是双开？村民们已经做出了选择，进行了处罚，好歹还没有开除党籍，还算是党内同志，我们会帮他治好精神病的。”

乡村奥斯卡

村民们发现，监察委办案车离开的当天晚上，疯疯癫癫的黄大胆突然痊愈了，溜回小别墅，洗澡，更衣，和老婆亲热了一番，那几个倡议罢免他的村民，其实正是当年作威作福时的小跟班，小兄弟，买票贿选的也是他们干的，罢免口号尤其起哄最厉害！这不，都摸黑到他家，为他敬酒压惊。

经过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妻离子散，疯癫做戏，百感交集的黄大胆泪流满面地朝东方敬酒：“马书记啊，还是你高人有远见，在被抓走之前，鱼塘边交代我的金蝉脱壳之法，果然奏效，如今我老婆还是我老婆，离婚证就是保全财产的保护伞；我儿子还是我儿子，房子，店子，厂子，车子，五子不少一子！虽然摘了帽子，总比丢了眼珠子的强，我一定继续努力，发狠赚钱，等您出得牢房，我来养老尽孝，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在世诸葛，也是流年不利，撞上了打黑除恶，您保护的人太多了，居然还被人举报了重要线索，真是救命恩人难自救，诸葛到头成马谡！猪胆再苦也是死了挖的，哪有我活受罪的心头苦？我只是死了还没埋，掉着一口气。”

说着黄大胆流出几颗眼泪，倒不是悔过，兄弟们也极力劝说，安慰，借酒消愁。

有个小兄弟抖宝说：“难怪黄书记要我们来检举揭发，演出这场装疯卖傻，罢免丢官的好戏呢。原来一是除掉真正敲诈勒索你的大老板，看他上电视头发都白了，还在悔过；二是无官一身轻，躲过纪检监察，卧薪尝胆现代版，黄书记主演，可获奥斯卡金小人。三是离婚保全财产，丢官不折本！难怪那么多高利贷不要我们去收，都是让钱多生钱，养鸡多生蛋，避过风头，闷声发大财啊！”

另一个兄弟说：“黄大哥，不管你是村书记还是什么人，都是我们的好大哥，我们云水兄弟帮跟着你，过去是打架要强，横行霸道收保护费。现在是做生意要钱（追债），体力活和脑力活都干，乘空琢磨一下区块链，赶上大时髦，不发财也难呢！”

这一幕被他小别墅厨房的厨师都看到了，给偷偷录了手机视频，厨师把手机视频当做核心证据，心想：“演技再好，也怕菜刀，我云水第一刀不是只会砍瓜切菜，让我来给你发个乡村奥斯卡。等着吧，赵哥的眼睛会找到赔偿的！等着吧，看你金蝉脱壳计划落空！等着吧，要你黄大胆成为黄狗屎，逃脱监察只是一时得意，大家憋着一口气，要为族长洗清黑社会的冤屈！我的拆迁补偿被套光，还欠了赌债，靠做饭挣钱，这下我去举报，看有没有奖励？顺便我的高利贷也就没人能找我追债了！”

和小兄弟们推杯换盏的黄大胆喝的烂醉，开会争吵时那个高举摇晃的烟灰缸成为他的梦魇，他醉酒状态下，看谁都是赵建国，他飞快地操起烟灰缸，倒没有砸人，而是砸向了大屏幕电视机。

这时，母老虎开始咆哮：“黄大狗，你发酒疯，别忘了这是法院判给我的电视机，你明天去买个更大的，我要看电视剧！耽误我看戏，你就给我滚出去抱你的黄狗婆！！”

酒宴还在继续，偃旗息鼓的黄大胆不住地给老婆赔罪，跪地求饶，看来老话说得没错，真是世间一物降一物，恶人也有恶人磨呢。何况还有好人和报应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