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华堂刊《第一奇书金瓶梅》版本考（节要）
自从清康熙三十五年张竹坡批点的《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以下简称《第一奇书》）问世后，《第一奇书》得到了广泛的流传，并逐步取代了崇祯本而成了清代唯一流行的《金瓶梅》版本。据日本学者鸟居久晴㈠和我国刘辉先生的不完全统计㈡，至清代末年，我们目前尚能见到的《第一奇书》各种版本将近二十种。经研究，属于比较早期的版本有：大连图书馆藏“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吉林大学图书馆和首都图书馆藏“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影松轩藏板本，在兹堂刊本，康熙乙亥本，皋鹤草堂梓行本以及最近现身的苹华堂藏板本等。本文主要以新发现的苹华堂刊本为中心，研究该本在《第一奇书》版本系统中的地位、特点及其价值。在研究苹华堂本的版本之前，不妨先说一下这个结论：根据笔者仔细考察，上述在兹堂本、康熙乙亥本及皋鹤草堂梓行本三种版本其实是用同一刻版在不同时期的刷印而已，从版本学上讲只能算做一种版本，尽管三种版本的封面有所不同，但内容完全一致，而且它们存在很多相同的特点，我们暂称其为“在兹堂系”版本，而新发现的“苹华堂本”是他们的祖本。
一，“在兹堂系”三种《第一奇书》的版本关系
先看三个版本的封面。牌记分别是在兹堂、皋鹤草堂梓行、康熙乙亥等堂号，在兹堂、康熙乙亥其实堂号相同，后者只是将“在兹堂”三字挖去了，且留下了挖痕。举例第十三回第二叶正面，在兹堂本有眉批“此处将两丫鬟两小厮一总”；同页康熙乙亥本，眉批被剜去，原眉批处木版已有损坏，框线亦缺损，但正文尚完整；同页皋鹤草堂本，不仅无眉批，而且版面损坏程度加大，并造成了正文文字的缺失。此外，三张图都可以明显看出第七、第八字间版面有完全相同的裂缝，可见三个版本是同版关系，但刷印时间在兹堂本早，康熙乙亥本次之，皋鹤草堂本最晚。还有一种康熙乙亥本藏本，左边有“壬子暮春鼓门纯叟订补”十个字，有学者将此版本当作《第一奇书》的最早版本。其实此书与在兹堂为同版，牌记左边十个字是后人用笔写上去的，非刻板所成，此书当然不会是最早版本了。
早前有学者如戴不凡氏将在兹堂本视作《第一奇书》的最早刻本，此论也不确。近几年我过目了多种在兹堂本的原本和影印本，都是漫患很严重的版本，例如在兹堂本第四十二回第十一叶正面，可以看到刻版损坏相当严重。一般来说，刻版的损坏是经过较长时间的不断刷印造成的，所以在兹堂本不可能是此系统《第一奇书》的最早刻本。
根据笔者所见，在兹堂本、康熙乙亥本及皋鹤草堂本大概是《第一奇书》流传最广的版本，中外图书馆均见有藏。但是，三种版本的刻版损坏都很严重，所见莫不如此，笔者多年追求其原本而未得。庚寅末年，我有幸见到了一部苹华堂藏版《第一奇书》，在与其他版本仔细比较后，大为惊喜，感叹在兹堂系《第一奇书》的原刻本终于显露真容。
二，苹华堂本《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版本简介
苹华堂本全书七函六十册，其中图像一函四册二百幅，但图像和书并非原配，书的尺寸宽十四·八厘米，高十九·三厘米，图像宽十三·七厘米，高二十·四厘米。全书金镶玉重新装订过。根据笔者仔细比对，该书二百幅图像与首都图书馆藏“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图像完全是同版。全书刻印清晰精美，当为初刻初印，在第一奇书众多版本中属于佼佼者。与所有《第一奇书》一样，苹华堂本书首的附录也是很多的，兹按照原书顺序及篇名排列如下：叙、凡例、西门庆家人名数、西门庆家人媳妇、西门庆淫过妇女、潘金莲淫过人目、第一奇书目、苦孝说、第一奇书非淫书论、西门庆房屋、竹坡闲话、杂录小引、第一奇书金瓶梅趣谈、金瓶梅寓意说、批评第一奇书读法、冷热金针，共计有十六项内容。 正文半叶十一行，行二十二字。有眉批、旁批、行间夹批，但无回前评。从版刻情况看，尺寸、行款、字体等均与在兹堂本、康熙乙亥本及皋鹤草堂本完全一样，附录内容也一样（当然排列顺序各不相同），可以断定苹华堂刊本与在兹堂系版本应为同版所出。但是在兹堂本系三种版本中版面严重漫患的情况在苹华堂本中却不复存在，该本几乎没有板片损坏的情况。例如其书第十三回第二叶正面眉批字迹清晰，框线完整，版面也没有开裂的痕迹。再选取第四十二回第十一叶正面，可以看出在兹堂本刻版严重损坏的情况在苹华堂本中不存在。所以，从刷印顺序上讲，苹华堂本最早，在兹堂本次之，康熙乙亥本又次之，最后是皋鹤草堂本，这是确定无疑的。
为了更好地说明苹华堂本的刻版逐渐损坏的过程，我搜集了上图、首图等六种不同藏本第一回第七叶正面图，通过比较可以看出苹华堂本，版面文字最完整最清晰，仅仅在每行第六字与第七字之间刻版有一条极细小的裂缝，左右框线有断痕，但文字丝毫无损。从这些图版的比较来看，苹华堂本的刻版确实使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其漫漶损坏过程也是一步步加深的。
三，苹华堂刊本和在兹堂系版本内容上的差异
苹华堂本保存完好，全书仅阕两叶，第一回第九叶及第十四回第五叶。但第十五回到第九叶止，故事并未结束，却在第九叶版心下面刻一“止”字。这说明什么问题呢？是否想告诉人们这样一个信息：原书就到第九叶止，并无缺叶，内容不完整，底本如此。究其原因，可能是苹华堂所据底本此回末尾缺一叶， 一时无从补配。此后的在兹堂本系三个版本均如此，第十五回都只到第九叶，下有“止”字。也有个别的版本第九叶后据别的版本作了抄补（里仁书局影印在兹堂本也据小字本作了补配）。
另外，苹华堂本第二十五回第五叶叶码漏刻，第四叶后就是第六叶，但内容不缺。在兹堂系版本发现了这个问题，就将第四叶版心叶码改成“四至五”，以消除缺失第五叶的缺陷。除漏码外，苹华堂本第七十九回第十一叶重复刻印，内容同第十叶（仅个别文字有异），而后在兹堂系版本剔除了第十一叶，并将第十叶叶码改成“十、十一”。第九十八回，苹华堂本完整无缺，但在兹堂系版本却缺失了第七、八两叶，又将第六叶叶码改成“六至八”，可能是原书第七、八两叶刻版彻底损坏了的缘故。
在兹堂系版本还有补版的情况，且所补文字与原书不同，发生差错。如第六十一回第二十一叶，苹华堂本、上海图书馆藏在兹堂本、首都图书馆藏乙亥本三种从版面上看，苹华堂本版面字迹清晰，内容完整。而上图在兹堂本此叶刻版上半部已损坏，现在看到的文字是用笔抄补上去的。对比苹华堂本，抄补文字与下面存留刻版部分的内容并不挈合。除此以外，苹华堂本和在兹堂系版本差异还在于眉批的多寡。前者是初刻初印，当然眉批最多最完整。随着书版的不断刷印，刻版逐渐磨损，尤其是眉批，最易缺失。因为眉批字体本来就比本文小，稍有磨损印出来便会模糊不清。书坊为追求书的品相及阅读效果，印刷过程中一般都会将模糊不清的眉批铲去。如第一回第十一叶B面，花家小厮天福手拿一个退光描金拜匣来请西门庆，苹华堂本此处有眉批曰“一拜匣而子虚殷实如见”，在兹堂系三种版本均无此条眉批。
四，苹华堂本在《第一奇书》版本中的地位和价值
目前来看，大连本附录齐全，有回前评，批语最多。它的眉批和旁批要比其他版本多数百条。 但是，苹华堂本有部分眉批不见于大连本，如前引苹华堂本第一回第十一叶眉批“一拜匣而子虚殷实如见”就不见于大连本。还有苹华堂本第三十二回第十叶B面有解释“王八汗邪”的二十七字眉批大连本也没有，因而苹华堂本与吉林、首图本应该是兄弟关系，没有从属关系，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来自于一个共同的底本。
苹华堂本确定是早期版本中的一种，虽然我们无法知道它的确切刻印年代，但它离开《第一奇书》的问世不会太远。我们知道，张竹坡批点《金瓶梅》，所据底本是崇祯本。崇祯本的版刻形态是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眉批为每行二字（指初刻本），早期的《第一奇书》版刻形态也基本与崇祯本一致。如大连本、吉林大学本、首图本，都是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眉批为每行二字。吉林本、首图本的二百幅插图也是摹刻崇祯本的。苹华堂本也基本保持崇祯本的版刻形态，只是改半叶十行为十一行，且没有翻刻插图。但苹华堂本却保留了部分不见于大连本和吉林、首图本的批语，可以这样认为，在《第一奇书》版本中，苹华堂本的重要性仅次于初刻本，其地位和吉林大学本及首图本相当。
在苹华堂本出现之前，此系统版本我们所能见到的是在兹堂本、乙亥本和皋鹤草堂本，尽管三个版本用的就是苹华堂本的原刻版，但因为经过无数次的刷印，刻板已经严重损坏，版面也模糊不清，从而造成内容缺失，给研究带来极大的困难。而苹华堂本版面文字非常清晰，内容也很完整，无论是阅读还是研究都无文字上的障碍，亦可校订它本之失。更重要的是，它的出现彻底解决了在兹堂本、乙亥本和皋鹤草堂本三个版本的关系问题，也使在兹堂本或乙亥本为《第一奇书》初刻本的观点遭到了彻底的否定，这就是苹华堂本最大的价值所在。
中国的古籍浩如烟海，历史上由于对通俗文学的漠视，很多优秀的作品都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中。小说文献的发现是相关领域研究的助推器，一九四九年后海内外重要的发现有《聊斋志异手稿本》、《姑妄言》、《型世言》等，它们都是重要作品的重大发现，极大地促进了相关作品的深入研究。如《型世言》的发现，就彻底解决了《三刻拍案惊奇》、《幻影》及《别本二刻拍案惊奇》之间的关系。苹华堂本《第一奇书》的发现也一样，它是近年来古典小说文献非常重要的发现，为金学的研究提供了以前未见过的一种重要文本，必将促进金学以及古典小说的研究。台湾学生书局多年来致力于古典文献的整理和发掘，得知苹华堂本《第一奇书》的发现后，立即决定予以影印出版，使得广大学者能够第一时间获得阅读、研究的资料，这实在是学界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