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读诗经(79)清人:清人在彭,驷介旁旁
国风·郑风·清人
清人在彭,驷介旁péng旁péng。
二矛重chóng英,河上乎翱翔。
清人在消,驷介麃biāo麃biāo。
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
清人在轴,驷介陶dào陶dào。
左旋右抽,中军作好。
《清人》在诗经中,是为数极少的有史可考的篇目,在《左传》中有明确记载:“郑人恶高克,使帅师次于河上,久而弗召,师溃而归,高克奔陈。郑人为之赋《清人》”在《春秋》也有记录:“十有二月,狄入卫,郑弃其师”。两篇一略一详,都在说同一件事:
郑文公特别不喜欢一个叫高克的将军,不喜欢到什么程度呢?给了他一支部队,把他打发得远远地去戍边了,而且从此置之不理,如同这个人和他的部队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该换防的时候一点消息都没有。“久而弗召”。身为一国之王,其任性如此,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这高克率领着一支被遗忘的部队,在一时半会儿并无战事的黄河之滨,初时应该也还是练练兵打发打发时间的吧,时间久了,想象中的异族狄人没有来,估计粮草供给也不充足,一群有家归不得又无事可做的青壮年汉子们就这样被搁浅在黄河岸边了。
结果呢?就在你已经完全丧失任何警惕的时候,狄人入侵,不过侵略的是郑国的近邻卫国,唇亡齿寒嘛,高克本应该与士兵们奋勇冲杀一番的,奈何士气早无,郑军望风而逃、一路溃败,属高克逃得最远,一溜烟直跑去陈国了。
了解了这个故事,回头再来看今天这首《清人》就不难理解了:
诗篇每段的前半部分,都以异乎寻常的笔墨,极力渲染了军旅马匹的威武雄壮。作者首先选取了马甲、矛缨这最富于视觉效果的具体形象加以突出描写:“驷介旁旁”“驷介麃麃”,“二矛重英”“二矛重乔”——高大的马匹披上坚硬的铁甲,愈显得强壮有力,挺立的长矛又加上双重红缨,更觉其英姿勃发。我们仿佛看到了一幅威风凛凛的出征景象,马蹄踏踏,红缨招展,战车滚滚,军械铮铮。于是,更进一步,作者又使我们看到,将士们在军中大显身手,“左旋右抽”,回马击剑……这一切,只应使人们联想到硝烟弥漫的烽火战场,只应预示着英雄将士奋战疆场的壮烈之举。
然而,出乎意料,作者并没有顺乎常情地为我们展示一场激烈的御侮搏战,而是笔锋一转,紧接一句“河上乎翱翔”“河上乎逍遥”“中军作好”,昂扬的气势陡然跌落。原来,如此声势浩大,剑拔弩张,不过是逍遥闲逛,军中戏玩,拿骑马击剑寻开心。这就是诗篇每段的后半部分,虽只短短一句,却与前一部分形成了尖锐对照。本该用于疆场的精良装备却被用来戏游耍闹,这是何等悖于常理、多么荒唐的逻辑!这样,作者愈是极力渲染“清人”的兵强马壮、威风凛凛,就愈加增强读者头脑中的反差印象,愈加具有一种揭露和嘲弄意味的喜剧效果;长期被冷落被闲置于河畔的将士,他们可悲的精神状态,也就自在读者的想象之中了。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常的现象呢?对此,诗篇虽未正面回答,却通过引发人们的联想鲜明地揭示了造成这种荒谬性的社会根源。不难想见,狄人破卫,郑文公派兵驻守河滨,此乃当时国之大事,自应家喻户晓;后来狄人退兵,郑文公因与高克有隙,迟迟不招回军队,亦应人所共闻。因之,诗作者不必明言,而只是点出“清人”——这支军队的组成,“河上”彭、消、轴——这支军队的所在地,其所指也就尽在不言中了。统治阶级内部的钩心斗角,致使广大军兵蒙受长期离家、闲置冷落之苦,这就是诗篇为我们展示的那个时代的社会现实!而作为一国之君的郑文公,只因与高克积有宿怨,竟不惜置众将士于河滨,任其自溃,置国之安危和兵士疾苦于不顾,这就难怪引起人们的怨诽和不满。
《春秋》讥其“弃其师”,可谓一语中的,实不为过。这应该说是《清人》一诗深层的思想意义和值得读者进一步思考的问题了。
宋代胡安国评论说:“使高克不臣之罪已著,按而诛之可也。情状未明,黜而退之可也。爱护其才,以礼驭之亦可也。乌可假以兵权,委诸竟上,坐视其离散而莫之恤乎!《春秋》书曰:'郑弃其师。’其责之深矣!”,句句在理,不得不说郑文公以一己之好恶而以军队为儿戏,《清人》前后句段反差之大,前面看到如此威风凛凛的军队,而最后一句戏剧性的”中军作好“这是一支被耽误了的部队,却只是因为郑文公与其主帅的不合,不得不说郑文公的蠢,如胡安国所言,杀也可,罢官也可,以礼遇假待也可,怎么可假以兵权,还好这位高克将军野心不大,没有倒戈相向,而只是”郑弃其师“,这位没有头脑的郑文公,该庆幸才是。
可见,《清人》在讽刺艺术方面的突出特点乃是巧陈事实,寓讽喻于言外,这也就是孙鑛所谓“只貌其闲散无事,而刺意自见”(《诗经直解》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