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云种月

旧书摊的隔壁,有两位艺术家,一老一少,老的头发短,少的头发长,沉默寡言是一致的。照我这没有水平的水平看来,他们的字和画都很棒,但都很便宜,一幅裱好的横披才卖20块钱,而裱工就要15元,再刨去墨汁和宣纸,一个字也就值1块钱。薄利,若能多销也是好的;销得也很可怜,他们的顾客我一个都没看到。但都很勤奋,每次经过摊前,我总见他们在静静地写和画。

一次,我看到长头发的艺术家在写字。“耕”字已经完成,“云”也写了一半,我看着他写了剩下的半个“云”字。写得真好。但怕打扰他,我走了。纪德说,他写作就像弹钢琴,在知道没人关注的情况下会发挥得更自如。等我买完旧书回来,作品已经完成了,是“耕云种月”四个字。我不禁哑然失笑。怪不得这么穷!耕云种月,能有什么收成!短命天才李贺在《天上谣》里幻想可以“呼龙耕烟种瑶草”,已经够不食人间烟火了,但瑶草还可治病,吃了还可长生不老,而要那么多月亮有什么用!

在《宏智广录》里我找到了“耕云种月”:“耕云种月自由人,田地分明契券真。黄独将看炊做饭,白牛今已牧来纯。镢头活计时时用,物外家风处处亲。禾黍十分秋可望,饱丛林汉着精神。”有人解释说:“纯和调柔的白牛,识取自家田地,耕溪云,种垄月,已臻绝对自由之境。此时精神田园里,禾黍累累垂实,洋溢着丰收的法喜。这是一种不可言诠的内证境界。”

我的境界太低了,实在理解不了。但我突然觉得,耕云种月其实并没有这么可笑。云和月,看似离我们很远,其实离我们很近。青山、绿水、清风、明月,都是不能吃不能穿的,还不如牺牲它们,搞点工业,让大家填饱肚子。结果呢,现在即使把吃进肚子里的全吐出来,也买不回青山、绿水、清风、明月了。为了让自己的作品卖个好价钱,所谓的艺术家拼命炒作。不会炒作的老实人只能备受穷困的煎熬。但是若干年后,我们却要接受这些倒霉蛋的恩泽——生前一事无成、穷得要命的凡·高,现在给了我们如此强烈的心灵震撼!

我们总是片面强调“用”,而忽略了“无用之用”。让云更美,让月更明,至少在你的心田是可以做到的。请给耕云种月者一丝友好的同情。

小编注:此文刊发于2005年4月7日《检察日报》声若蚊蝇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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