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相思萦系解语花

北方的冬日,室内屋外两重天。午后的阳光总能把人带到更远的地方,他,枯坐如僧。当指间的烟灰让静默有了重量,电话声起,断了一截回忆。

同学兼挚友神秘地说:“本周末同学聚会,她也来,你准备一下。”有什么东西终于灼痛了手指,沿着看不见的神经,一点点痛到心上。

她,是他的初恋。

十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午后,太阳软软的,照得人昏昏欲睡。中文系的两个班第一次一起上大课。老师讲《长恨歌》,眉飞色舞:“人家夫妻感情好啊,两人共赏千叶莲,帝指着妃子与左右曰:争如我解语花……”

这时,有报告声进门,她,姗姗来迟。师回首:“这一花缘何迟到?”有笑,她满面绯红。就在她低眉垂首走过的一瞬,她的柔美,她的娇羞,她的轻盈,让他的心微微一动:世有解语花,凭谁花解语?莫非,等了二十年,自己的解语花终于出现了?

爱情是一秒钟的事,解得心语,整整用了三年。

她真如一朵纤纤小花,似兰如梅,善解人情,善达人意。她会在月底放几斤粮票在他的口袋里,她会在他生病时捎来他想吃的香蕉。明目清眸,她读懂他所有情深;十指相扣,她也能感觉他无比的意长。

甜美的日子锦缎般光滑顺畅地流过,那还是分配工作的时代,他有信心说服学校将两个人分到一起,甚至,老师们也私下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虽然那个时候学校严禁恋爱。

可惜,缘分总是叵测,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亲戚为了她有更好的发展走了门路,将她的派遣单要到了另一个城市,而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的老母得了重病。

那一段日子,他憔悴、焦急、无计,早晨起来,枕头上满是落发。她也如被风刀霜剑摧败的花,迅速地枯萎。待两人各赴前程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距离,是,他分到了一个小县城做中学教师,她则去了市里的交通局。

她痴情如旧,一天三封信地写,她说等着他,等着他给老母治好病,想方设法调他过去,实在不行,就让他辞职,去市里做点生意。

他却要崩溃了,收入的薄微,病重的老母,远处的牵挂,哪一样都让他心力交瘁。就在他连一枚邮票都买不起的时候,他大哭了一场。然后,他丢掉了每月不足百元的工作,背着老母,毅然南下了。

当他带着治好顽疾的母亲,回到小城后,早已物是人非。他收到了她用泪水和绝望写了近五年的信件。他去她所在的城市找他,却看见,身怀有孕的她,正被一个男人搀扶着横穿马路。

那一刻,他的手一直按在心上,他怕忍不住,那鲜活的东西会跳出来,会淌着血跪在她的面前求得她的宽恕,一切都是命运使然。可是最后,他的手触到了实实在在的东西——钱,那些钱,足以在她所在的城市开一家公司。

他结婚了,帮他艰苦创业的女助手升级做了老婆,他却不爱,无数梦中,都是披着一身阳光的她,浅笑盈盈。

有冰凉的东西滑过。他起身望着窗外:十五年了,相思萦系解语花,只是生命无法承载太多的爱。若有天意,他还想得到她,那是他一生的痛。他想告诉她,桑了海沧了田,仍是一如既往的爱。

对!他扔掉烟头,十五年前,他像一个男人似地离开,十五年后他还要像男人一样拥有,他不想苦着自己。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扰得坐立不安,他急切地期待聚会的那一天。

相见却是淡然,她有点胖了,丰满的面庞,让他一下想到了那个古代美人。

酒席上,他拼命地喝酒,他讲他南下创业的种种艰辛,他讲他公司庞大的分店支流。她只是看着他,什么也不说。那目光有理解,有听命,有无奈……她还是那么善解人意,还是那么恬静娴雅。不管怎样,她该是我的,他眼里冒火。

有电话打来,听语气像她丈夫,在叮嘱她早睡,别忘记吃药之类。她则絮絮地说儿子,说早饭,说老人,怔怔地听着、望着,他忽然有了感触: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亲近的人,无法修复的遗憾,无法结果的花。缘起缘灭终是情,她如此幸福安康,他,该放下了。

安妮说:每个男人的最初都要有一个樱花般的女子飘落在生命里,终将颓败。他想,接下来他要做的,不过是让自己的解语花永远不老,永远幸福,永远摇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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