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逆反期那几年
上高中那会儿,大概是逆反期的缘故吧,我偏爱母亲,对父亲的权威有种莫名的抵触,常常故意违抗他的意志,同他作对。他说东,我偏向西,他让我放学后立即回家写作业,我偏要在外面逛到天黑,还数次逃课到体育馆去看球赛,被发现后总要挨父亲的训斥。每次我都昂起头,一声不哼地抵抗着他,心里自豪得像个男子汉。
僵局一直持续到高三。那年母亲因工作需要到外地去进修,我跟父亲在一起过活。
两个都是被母亲惯坏了的人,不会烧菜做饭,不懂洗衣服、收拾房间。父亲不得不承担起这些家务,可他虽然努力在做,做出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最后只好放弃:他去单位食堂吃,给我一些零钱,让我中午在外面吃。我很高兴,因为他平时从不肯多给我一分零花钱的,就全当是父子战役的一次胜利。
但那之后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在一次年级的篮球赛中,我崴了脚,医生宣布我从此再也不能做跳跃运动了,这就意味着,我要同我至爱的篮球运动告别。
对十六岁的我来说,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事儿了。如果母亲在家,我会立刻求得她的安慰,可是跟父亲……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真到脚肿得像发面馒头,不得不架起双拐。
这拐是父亲跑了大半个市区才买到的,但我并不想感谢他,弄得好像欠了他的情似的。
父亲单位的司机要用车送我上学,他严辞拒绝了,坚持用自行车驮我上学。过十字路口时,遭到警察的盘问。身为师职干部的父亲低三下四地接受警察的训斥,我感到屈辱,第一次站到了父亲的一边,忍着痛疼,当众脱下鞋亮出自己馒头似的脚。围观的人群哄闹起来,警察很尴尬,但终于放行了。
“干吗不跟他解释?”我埋怨父亲的低三下四。
父亲一边蹬车一边说:“警察没有错,人人都该遵守交通规则,不能因为情况特殊就违章。”
打那以后,父亲就驮我趁早出发,尽量走小胡同。他的车技不怎么样,自己能骑走就已经不错了,何况还要带上我?到学校时,他已是汗流浃背了。
我们教室在四楼,父亲执意背我上楼。我一百多斤的体重,压在他身上,他走一走、喘一喘,到了拐弯处,还得留神别把我的脚碰到墙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将我一直背到教室门口,然后,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嘱咐我小心,又一步一喘地走下楼去。
同学们都称赞我有个好父亲。我最怕的就是这个,感觉是依靠了他,“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
晚上父亲用笨拙的手给我洗脚、换药、缠绷带,直弄得满头大汗。
“弄妥了。”他长吁了一口气,满意地笑了,“好好睡个觉。”
他拂了拂我的头发,关上灯出去了。
黑暗中,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父亲笨拙的爱令我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母亲学习回来后,惊讶的不仅仅是干净整洁的房间,还有我同父亲之间融洽的关系。
“家务都是咱儿子做的。”
父亲兴高采烈地为我报功,我则对母亲讲了父亲如何在困难的时刻给予我帮助,让我有勇气重新站起来。
几年后的一天,我在家里收拾东西,发现高中毕业同学留言册。一页页翻开看,突然看到有个同学这样写着:
高中三年里,我最难忘的一件事,是那天看见你父亲背着你上楼,我羡慕极了!当时就想,你有这样一个好父亲,一定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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