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荫里,别是一番滋味
▲別是一番滋味——茶裡 · 茶外
藝術自媒體/ 同古堂、 撰稿人/ 林妹妹、圖/ 松蔭藝術
「松蔭裏」
夜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仲夏時節,松蔭裏也換了新空間。原來的美麗華花園終究被定格在過去,成了回憶,而新的開始則是在武康路,此處大概是上海深秋最美的一條「小馬路」。諾曼底公寓、巴金故居、原意大利領事官宅、黃公館等,都在這裡,當然也少不了形形色色的紅磚老洋房、羅密歐式陽台、古典的山花窗楣,還有那婆娑的梧桐樹。以後,松蔭裏,也將扎根這條有著濃郁文藝復興氣息的老街。
武康路的故事很多,有人說它是一段永不褪色的上海舊夢。《色戒》中,湯唯在這裡放走了梁朝偉,《喜歡你》裡,金城武和周冬雨一起在大樓陽台看夕陽。不久,自然也會有人提起,在松蔭裏喝茶賞畫的悠閒時光。
上海松蔭裏空間
武康路374號2樓205-208室
去岁五月,松蔭裏曾假座香港老牌畫廊「潔思園」上海分號展廳,一場「那些人,那些事」展覽,如今思來,竟如箋紙上的折痕,愈久彌新,愈發深刻。地點也是在武康路。猶記得當時的主題是「世味」、「清芬」、「風骨」、「惜福」、「如夢」、「信命」,短短十二個字,卻是紅塵如夢幻,涉世淺薄的人,斷是難有此體會。而董橋先生的筆墨,自然也是字裡金生,行間玉潤。
十二月,又借了番禺路幸福裡的書店一隅,辦了揚之水先生的「微書」,無出意料之外,展覽也是大獲成功。或是既見君子,雲何不樂,觀展的人看的很是認真,惟恐一字一句偶遺。亦或是相惜惺惺,文人心性使然,展覽現場半點也不喧鬧,此間無言,貴在以紙傳妙微,而精神相會。
上海松蔭裏,一隅
這次,展覽的主題是「別是一番滋味——茶裡·茶外」,新的空間,茶話、茶趣有別,茶裡、茶外自然也不同。
松蔭裏的「茶人茶事」,如同吃燕窩酥,香甜松軟,越嚼越有味。靠著玻璃窗,倚坐在西歐風格的老沙發上,一杯不太滿的清茶,几碟白瓜子,佐茶極佳,茶台旁又置著佛手,淡淡的清寒冷香,再聽潘敦講「三本半」的門檻、畫廊的展覽往事等,各益增長。有時,不過人各兩三杯清茶而止,竟亦皆醺然,一下午的光陰就這樣過去了。
我想,松蔭裏的「茶」,其意未必在止渴,至輒飲之,未免殺了些風景。而倘若以「茶」為名,細啜慢抿,再看看那些安閒豐腴的墨跡,聽聽留聲機中傳來的咿呀呢喃,則可與日常的苦悶繁瑣,又遠去了幾分。
上海松蔭裏,一隅
雨釀黃梅,新松千呎,松蔭裏的「茶事」招牌,肯定是非董橋先生莫屬。先生在《我們吃下午茶去》裡說:“煎茶燒香,總是清事,不妨躬自執勞”。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已經得茶味七八分了。而又由茶味,聯想到人情味,則「茶與同情」。前幾泡,甘醇濃美,仿似交契中,彼此脫略形骸,離得很近,而數巡過後,茶味漸淡,則好像情誼,有時若隱還現,有時又似乎很遠,不可觸摸,當真是「茶思」入髓,「茶情」無盡意矣。
董橋「一勺水,八斗才,引活水,詞源來」
董橋「曼生壺 壺銘」
董先生在《中年是下午茶》裡,又說“總之這頓下午茶是攪一杯往事、切一塊鄉愁、榨幾滴希望的下午。”可見,人越徹骨,就會越感失落與寂寞,心中所壘的「圍城」,也就彌發堅固。長路漫漫,既然窸窣聲的落葉中總要夾著輕愁,反倒不如偏廳書桌前,臨幾張舊拓法帖,半窗寒燭下,翻數頁線裝老書,來得更爽快相宜些。
董橋「滌煩」
董橋「雪腴霜膩」
除香江董橋先生外,參與這次展覽的先生,很多是松蔭裏的老面孔,海外的白謙慎、對岸的黃健亮、燕京的趙珩、諸暨的揚之水、林城的顧靜、海上的陸灝,還有周渝、陳如冬、許俊華、譚然、馮松等,匯聚一室。別的不消說,僅是地域跨度,已是近年來申江少見「紙短情長」的盛事了。
展覽還特別邀請了鄭培凱、李曙韻、葉榮枝、孔淑貞等幾位先生,他們既是學者,又是茶人,與茶的淵源殊深。「舊時明月照揚州,今日玉鉤近虹橋。茶家只傍歌吟處,詩舫偏迎松蔭裏。」如此看來,松蔭裏這別有一番滋味的「茶人茶事」,倒真的是有心,清甜可期了。
白謙慎「一甌月露」
白謙慎「皎然尋陸鴻漸不遇詩」
大道多歧,人生實難。東坡居士言「蔡君謨嗜茶,老病不能饮,日烹而玩之」,倪雲林謂「僕之所畫,不過逸筆草草,聊以自娛耳」。白謙慎論書,也說最重要的是「自娛」,清流如斯。這是一種文人若「逍遙遊」的自怡境界,能樂得其味,則如品茗,茶不必有多昂貴,縱然是杯普通的茉莉花茶,權作「一甌月露」飲下去,雖然寡淡了些,卻也不見得少「宋聘號」幾分清雅或韻香。
黃健亮「功夫茶」
黃健亮 錄蘇軾「試院煎茶」
黃健亮先生的「茶事」,在一行行烏絲欄界格裡,用毛筆寫的宋體字,似極了放大的宋版散頁,朱筆圈批,再配上白描插畫點綴,勾勒也是細膩,當真是別出心裁。紙面上的古意,如同褪去浮躁的女子一般,沉穩幽靜,波瀾不驚。
先生也喜壺藝,尤是陳鳴遠的紫砂壺,且飲且讀,煩暑咸滌。鳴翁的壺,心趣獨饒,無一雷同,有人說他是「壺妖」。不過,陳鳴遠一器既成,銘文時也多請文友,以坯作紙,落墨題署。而對於黃先生而言,「足吾所好,學而老焉」,竟也有一手茶器行筆的本領,別致極了。
黃健亮「退三舍茶爐」
黃健亮「破睡茶爐」
趙珩先生的「舊京夢華」裡,每到春末和初夏,陳夢家、袁翰青、楊善荃都會來串門,在院中凌霄花下喝茶談天。這些「記憶膠片庫」中的「故人故事」,總讓人向往,思之尤甚,幸得一切又在先生的筆端,娓娓呈現。
先生的曾祖是滿清大吏趙爾豐,曾伯祖是清史館館長趙爾巽。望族名門,友朋多是儒林耆老、名流泰斗,茶敘不絕,先生自然也從小耳濡目染,浸潤其中。在《一彎新月又如鉤》書中,趙先生說茶,「碧綠生青,一兩口後,齒頰清香,心曠神怡」,談的是閒情雅致,借物抒懷罷了。
趙珩 錄自作詩「憶來今雨軒」
趙珩「行書十六言聯」
顧靜先生的水墨,畫面安安靜靜,若不是偶爾探出頭的小貓,則當真以為此處似乎不染塵埃。先生筆下的文房器物,也總是小而精微,如竹刻香筒、紫檀托盤,豇豆紅釉印盒等,長物清玩,澤古怡情。
而先生的畫案旁,總置著一張四仙茶桌,在她的眼裡,茶香與畫室中的清寂,最是相宜。待到壺內蟹眼起松生風時,沏茶入杯,鮮嫩青綠的茶葉,淡淡橙黃的茶湯,如「春水」蔓延舌尖,湯光則好似一面古銅鏡,偶有輕風襲來,有一兩縷波紋,也很快恢復平靜。歲月靜好,一如先生所說「我通過畫畫和外界保持著關聯,但它又把我擋在了身後,沒有功利的世界,真好」。
顧靜「明月幾時有」
顧靜「微光」
梁文道說,大陸芸芸諸多文化刊物中,《萬象》雜誌編輯的作家性格最是突出。比北京的《讀書》多了幾分閒情,多了幾分舊時顏色,也多了故事。或許「海派」的文人,筆下清芬,如同飲茶,總不乏一股濃淡有致的雋雅韻味。
《萬象》的背後,說的就是陸灝。陸公子的小集《東寫西讀》,是讀書札記,所及的都是他讀過的逸聞趣事。筆風恬淡,隨心所欲,有時讀起來像詩,閱後忍不住輕拍香檀,有詩卻也像詞,柔和婉約,為伊憔悴。文人所思,大抵是相通的。這種思緒,不正是梁實秋先生回憶到知堂老人「苦雨庵」做客喝茶的心境變化。董橋先生亦誇陸公子的小楷,字字康阜,無一懈筆,遲早是要封「南陸北趙」的雅稱。
陸灝「楷書十四言聯」
陸灝 錄王安石「悟真院」
松花釀酒,春水煎茶。松蔭裏的「茶人茶事」,慢煮著野泉煙火,而「茶裡茶外」,則如同多年未逢的老友相遇,無須過多言語寒暄,一句「好久不見」,心底爐火,瞬間燃燒。這股暖暖的熱,不動聲色,卻又無處不在,真意自知。
陳如冬「聽蕉記」
陳如冬「洗硯齋圖」
潘敦說,美麗華花園是陪他度過風風雨雨的「臨安」,如果總是「只把杭州作汴州」,臨安終究是守不住的。我想,轉遷「武康路」,此處故事成集,風景獨好,也定然預示著松蔭藝術即將進入黃金時代。
一切正如蕭伯納所說「來到這裡,不會寫詩的人也想寫詩,不會繪畫的人也想畫畫」。一步一景,一人一茶,松蔭月長,等你一起,瓊壺弦歌。
周渝「遺忘的引線」
周渝「見素抱樸」
▲ 同古堂堅持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