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作家‖【古城旧事】◆姚英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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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旧事
温柔的春姑娘卸下丽装,退出表演,夏天似血气方刚的小伙,粉墨登场,满腔热情地拥抱大地;夏天的炙阳给人的印象是灼热、耀眼,云彩经受不了热浪的拥抱,羞得藏得无影无踪,只有知了唱着不知疲倦地歌,好似它对夏天情有独钟。
傍晚, 一阵雷雨过后,给村前近山涂抹了不少妩媚的色彩;雨水冲走了连日的署气,给田野带来了清新,带来了一片新绿。乳白色的云绕着山腰飘荡,像仙女婆娑起舞。落日的余辉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蓝天拥着织锦的晚霞,恋恋不舍。暑热被雨水一阵鞭抽,嚣张的气势收敛了不少。鸟儿也飞出避雨的树林,展翅俯瞰大地,趁天空将拉上黑色的帏幕之前,觅食晚餐。
下了一阵雨,也早些歇工,村民们晚饭也比往日要早些,还没华灯初上,一些中年农村妇女饭后开始散步,我也尾随而至,沿着乡村平坦的水泥路、向县城徒步迈进。我们村离县城不远,还不到两公里路程。
从村中向东徒步约500米就来到了“双溪桥”,是县城通往碧山的要道。六、七十年代,我目睹碧山村民,经常三五成群,躬身手推着木架单轮车,满载薪炭经过双溪桥到县城叫卖,换得血汗钱养家糊口。八十年代此桥扩建成公路桥后,煤饼、液化气进入千家万户,再也听不到独轮车发出“咕吱、咕吱”的声音。单轮车作为运输工具已载入史册。改革开放后,农民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这几年现在路上过往的行人都是开着私家小车,转眼间就在我身边驰过好几部。
过了“双溪桥”,原来公路两边都是水田,“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那时,绿色的秧苗如同随风翻滚的碧波,一到晚上,蛙鼓声声,如天籁之音;秋天,“喜看稻穗千重浪”,金灿灿的稻穗,如金色的海洋,蝉声噪噪,如调玄师在弹奏。今天这美丽的景色,已成过眼烟云,现在呈现我们眼前的是县自来水厂高大的楼房。农民们从前饮用水都是肩挑的河水或绳汲井水,现在水笼头一拧,就冲出像白玉般的水柱,方便卫生,村里挖的几口水井自觉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双溪桥下游约200米就是“柏山碣”,由胡明星修建于梁中大通元年(529年),并开挖槐渠,引城北郊柏山村漳河水,入八漳、北街、横沟玄、流入横岗村灌溉大片农田。八漳利用槐渠水流落差建有水碓。那水流落差的瀑布若壮士悬鼓抡槌,豪情万丈,冲穴响若惊雷。水碓舂米,就是利用从上而下的瀑布冲击水轮,使水轮匀速旋转,水轮轴上不同的角度装有长臂木锤,木锤落点的下方,放置石臼,石臼里倒入谷粒,木锤不停的往里砸,木锤提起时,坐在石臼旁舂米的人就把石臼里的谷粒用手搅拌一次,反复锤搅,直到谷壳完全脱离成米。五六十年代,母亲就在这水碓舂米,当时舂米的人很多,有时母亲挑一担谷去,一等就是一天。后来碾米机的使用,水碓自然就“退修养老”,作为旅游景点供游人观赏。
从双溪桥徒步300米左右就是大吉山,江柏山的范氏先祖刚从苏州吴县迁来时,就在大吉山烧制缸钵谋生。当时江柏山名缸钵山,后来村中范氏的读书人中觉得此名忌讳,有处于水深火热之意,故取其谐音,改名江柏山。大吉山现为黟县“气象局”所在地,山顶上的气候观察塔直刺云霄,山上翠竹林立,花坛锦簇,竹与塔形成众星捧月一般。
再向东北徒步100多米就到了“廉让桥”,建于清末。说起廉让桥,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此桥原来是一座长长的木桥,有一次范蔚文的母亲出村种菜,在桥上为让一挑担的农民崴了脚,坐在桥上哭,当时范蔚文年仅十岁,在本村的“霭门书屋”读私塾,闻讯赶来,抱着裹着小脚的母亲痛苦。范蔚文的母亲给儿子拭泪,叫儿子止哭,并坚毅地站起来对儿子说:“儿啊,徜若你今后你发迹了,就在这修一座石桥,便利来往行人,也不枉娘的一生”。小小年纪的范蔚文,铭记娘的瞩咐,长大后艰苦奋斗,克俭克勤,后来成了芜湖木材巨商之一。清末,范蔚文独资改木桥为六垜七孔花岗岩石桥,取名廉让桥。现为县城通往城北乡村的要道。
廉让桥下游,县城北门外,柏山村口有效上塍(别称和尚池),清乾隆十九年(1754 年),由黟人余种德捐资修筑,拦河砌碣,开渠引漳水向东南灌溉农田。碣上称“铁锅底”,碣下名“铁罐底”。开挖和尚池,分流漳水,并起到了防止县城遭受水患的作用。和尚池水深而不浊,波光粼粼,过去是周边村民和城区居民游泳的绝佳场所。小时候,我在麻田街读小学,一到夏天,中午、傍晚放学都要和同学来这游泳,同学们从河坝一级级石阶上往水里跳,溅起一个个白色的水花,仿佛水中升起白云朵朵。
和尚池下游,漳河西岸,北街口到柏山村口原是块平整宽大的空地,人们称之为大操场,大操场北面建有“胜利台”此台因当初黟县解放庆祝胜利而建,故冠名胜利台。当时县里的大型活动都在此举行,如物资交流大会、罪犯公审宣判大会等都在此举行过。七十年代后期被县林业局占用拆除。由于县旅游业日益兴旺,现作为大型停车场使用。
过了胜利台,就到了县城北街口(也称城门口),北街口和麻田街隔河相望,河上架有“通济桥”俗称“北门桥”,始建于南宋淳熙五年(1178年)上世纪六十年代,北街口原来有个理发店,在北门桥头西边。理发店是个木板房子,由河坝向河面延伸而建。理发店分上下两层,上下有六把理发椅,还有长凳供顾客坐等排号。理发店门边有个火炉,烧理发水。小时候,母亲都带我在这家店理发。在等理发时我们小孩就追闹,理发师傅就责声喊我们,生怕把他的炉子碰翻,母亲见状,边骂边拽着我,然后把我按在凳子上安心等待。那时我理发只需两毛钱。
改革开放前,县城商贸区主要在北街一条龙,麻田街也有几家店铺,有打铁店、打索店、轧棉花店、日杂店、缝纫店,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缝纫店。小时候,家里很穷,都是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也买不起鞋,全家六口人都是母亲做布鞋穿。为了有布料打补丁、填鞋底,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就到城里的缝纫店拾碎布。早上六点多钟就在麻田街缝纫店门外等候,七点多钟缝纫店开门,师傅就把不用的碎布料往门口倒,让我们拾。拾回来的碎布,大一点的母亲就用来打补丁,碎小的就填鞋底。每当穿上母亲给我做的黑灯芯绒鞋时,心里甭有多高兴。母亲现已耄耋之年,眼花手颤,再也感觉不到鞋上她的手温。
北街这边过去还有修钢笔、手电筒、卖开水店、布店等各色商店。卖开水店门口还放张桌子,桌子上放有“水果露”卖,一分钱一杯。所谓水果露,就是开水里放适量糖精,加些红色素而制。小时候在麻田读书,在家抽屉里翻出几枚一分钱硬币,如获至宝,偷偷拿来买水果露吃,夏天喝下凉水果露真爽,好像比现在喝果汁饮料还带劲,也许是当时食品匮乏的原故吧?那个修钢笔店,我也是老顾客,在县城读中学,我曾去换过笔尖、笔胆、牛弓脚,笔坏了,买不起新的只能修着用。
街中还有挑着流动的馄饨摊,摊子有两个约一米的四方木柜,一个上面放锅,下面放个炭火炉;另一个有一层层抽屉,面上放碗捞馄饨,抽屉放包好的生馄饨、碗勺、调料。馄饨一毛二一碗,小时候母亲带我上街,看着点心摊碗里“白玉色的花朵”,碧翠的葱香,馋得我都要流口水,就赖在摊边不走,母亲无奈,极不情愿地从裤袋里,掏出手帕包着的仅有几毛钱,买一碗给我吃,母情却在一旁深情地望着我吃,自己舍不得买。那时,能吃上一碗馄饨,成了我的奢望。
过去没有卖衣服的店,人们都是用国家发的布票买布,再把布拿到缝纫店去做,平日一般等几天就能拿到新衣服,年边甚至要等半个多月才能拿到做好的新衣服。
一进县城百货公司卖布柜台,抬头一看,上面拉着好几条不粗不细的铁丝,铁丝上挂着好几只铁皮弹簧夹,屋顶上就像蜘蛛在拉丝结网。买布者看中柜台里货架上布料后,告诉柜台员买多少,柜台员裁好布,买布者就把布票、钱交给柜台员填写单子,单子填好后,柜台员将单子连同布票、钱抬手夹在铁丝的夹中,然后将夹子沿铁丝用力滑向高处的收银台,收银员算好帐,再把夹子滑回,柜台员把要找的钱、布票、布料交给买布者,这样才买好布,过程烦琐。当时我心想:布台柜员天天这么练,臂力一定过人。
那时人们的文化生活,没有今天这么丰富多彩,看电影就成了人们平日里的文化娱乐生活。当时整个县城只有一家影剧院,票少人多,看电影一票难求。电影放映后,影剧院大门口的一级级台阶上还站着好多人,都是无票者,他们还依依不舍得离开。七十年代初宣传“样板戏’,县“政治课堂”改成了“黟山电影院”。《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等样板戏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放映,为看一场电影,有人熬夜到天亮,还兴致勃勃。
改革开放后,古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衣食无忧,娱乐生活也丰富多彩。时过景迁,往事如烟消云散,或许已被人们所淡忘。或许这些往事不是最美好的,但却是古黟沧海桑田的一块块沃土,我此生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