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瓷葩——杭州韩国两地高丽青瓷之对话
杭州出土高丽青瓷，与韩国各博物馆收藏及当地各窑址出土高丽青瓷有相同胎质、釉色、花纹、工艺及时代风貌，因为它们来自同地、同窑，甚至可能师出同门。杭州曾是南宋（1127—1279）繁华都城。自20世纪80年代始，浙江文物部门考古发现南宋皇城、太庙、御街、皇后花园、临安府治、官窑青瓷作坊等众多皇家遗迹，并在皇城周围出土来自朝鲜半岛高丽时期的翡色青瓷。这些标本不仅展示出精湛的制瓷工艺，还透露出高丽青瓷与浙江越窑青瓷的亲密关系，因而具有很高的历史、艺术、科学等研究价值。
有资料显示，朝鲜统一新罗晚期（668—918），有浙江越窑工匠来到朝鲜全罗南道康津郡地区，并将制瓷工艺传播至该区域，使其在较短的时间内完成了陶器时代向瓷器时代的转换，并由此开始了朝鲜烧制瓷器的历史。从浙江越窑工匠处习得制瓷技艺后，高丽匠人制作的青瓷品种主要有翡色青瓷和镶嵌青瓷等。徽宗宣和五年曾出使高丽的宋人徐兢在《宣和奉使高丽图经》（简称《图经》）一书中记曰：“陶器色之青者，丽人谓之翡色”，而镶嵌青瓷则是指在青翠底色上进行镶嵌花纹的青瓷装饰工艺。
杭州出土高丽青瓷有三大特点：1.翡色青瓷多为12—13世纪产品，镶嵌青瓷为13—14世纪产品；2.翡色青瓷制作工艺一般都精于镶嵌青瓷；3.翡色青瓷特征与浙江越窑青瓷关系密切，镶嵌青瓷则更具高丽本土特色。
为何能在杭州地区发现如此数量的高丽青瓷？原因多样。宋代中国与高丽交往密切，两国通商海上航线主要分北方航线与南方航线。在南北航线中又以山东登州（蓬莱）和浙江明州（宁波）为主要登陆港口。由于北方辽国（契丹）战事兴起，为避契丹骚扰，宋廷决定从神宗熙宁七年（1074）开始，放弃北方登州港口，所有船只全部由南方明州港进出。而明州至杭州或其他地区亦有四通八达的内运航线。元代国都北归，杭州仍然是全国重要经贸中心和转运中心。朝代的更迭不仅没有影响与高丽的海上贸易来往，反而高丽青瓷的进口数量要比宋时大为增加。高丽青瓷的大量输入，前后持续200余年。
杭州地区出土的高丽青瓷
1.南宋皇城地区出土的翡色青瓷
南宋时期的皇城，是在五代吴越国都城的基础上经过多次扩建而成。高丽青瓷集中出土地点在皇城的北城墙附近，即今杭州卷烟厂位置。20世纪60—90年代，皇城地区陆续出土高丽青瓷残片，其品种主要是翡色青瓷。这些青瓷的胎釉、工艺、花纹都非常精细，装饰技法主要有刻花、划花、模印、镂刻和雕塑等。
2.恭圣仁烈皇后宅遗址出土的高丽青瓷
2004年4月杭州市考古所在南宋恭圣仁烈皇后宅遗址发掘中，发现14片高丽青瓷标本，品种有翡色青瓷和镶嵌青瓷。虽然标本较小，但青瓷胎质细腻，釉色漂亮。由于这些瓷片发现地点性质明确，并采用科学考古方法，故比起自由采集到的标本更具科学性和权威性。恭圣仁烈皇后杨氏（1162—1233），在宋宁宗嘉泰二年（1202）被立为皇后。宋理宗即位后，被尊为皇太后，卒谥“恭圣仁烈”。
3.杭州半山墓葬出土的高丽青瓷
1967年，在杭州市半山一座宋代墓葬中出土一件高丽青瓷刻花葵口式残碗（图1）。器型为敞口，弧腹，裹足支烧，底呈三个支钉痕。碗外光素无纹，内刻牡丹花纹。灰胎且坚致，胎内有结晶状。釉色青灰，釉质滋润，工艺精致。青瓷特征与南宋官窑青瓷相似。该墓为南宋时期建宁军节度使韦谦之墓，其身份是宋室皇亲贵胄。
4.杭州市区出土的镶嵌青瓷
杭州市区出土镶嵌青瓷残片标本特点：有精细工艺也有粗糙工艺，有时代较早也有时代较晚。镶嵌工艺是在瓷胎上阴刻出纹饰轮廓，再以黑白二色泥料分别填入刻好的花纹图案，经修整施青釉后高温烧成，呈现出黑白相映的奇妙花纹。1982年，杭州市湖滨路出土多件镶嵌青瓷。其中一件镶嵌青瓷菊花纹高足杯残件，里外镶嵌花纹，把柄已脱失，造型与元代高足杯相仿，判断为14世纪产品。
杭州出土的翡色青瓷与镶嵌青瓷，有着不同性质与用途，并且能从当今韩国考古资料中找到证据。据《高丽王室的陶瓷器》中所提供文献资料，高丽时期专为王室烧制青瓷的官方窑场，就在韩国全罗南道康津郡大口面和七良面，而在全罗北道扶安郡柳川里等窑址中也出土专供皇廷所用的各类青瓷。这些窑址出土的翡色青瓷特征与杭州出土的翡色青瓷完全一致。文献资料、出土地点、青瓷的官窑性质等内容，使人有理由相信，这些精美的高丽翡色青瓷，很有可能就是当时作为“国礼”进贡给南宋皇室的。
杭州市区出土镶嵌青瓷则大部分为商品贸易瓷。元时大量高丽青瓷输入中国。高丽镶嵌青瓷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有别于中国生产的各类瓷器，它是一种新的瓷种。
韩国出土的高丽青瓷
从韩国窑址发掘、墓葬出土、博物馆收藏等物品中，列举几件具有纪年特征的高丽青瓷代表作品。
1.黄海南道峰泉郡圆山里窑出土青瓷高足把杯，刻有铭文“淳化三年（992）壬辰太庙第四室享器匠王公托造”。韩国梨花女子大学博物馆藏青瓷直筒罐，底部阴刻铭文“淳化四年（993）癸巳太庙第一室享器匠崔吉会造”（图2）。由此可知，两件青瓷都是祭祀所用器物，且青瓷风格与越窑青瓷相近，所记纪年铭文具有很高研究价值。
2.翡色青瓷雕塑狮子香炉（图3）。这件青瓷与《图经》中所描述的器型相符。
3.翡色青瓷瓜棱瓶（图4）、方形台等器物。京畿道开城长湍郡长道面仁宗长陵出土，釉色青翠，工艺精美。
4.镶嵌青瓷唐草纹碗（图5）。京畿道开城开丰郡文公裕墓出土，文公裕死于公元1159年。器型端庄，釉色清澈，通体开片，圈足满釉，三支钉痕。
5.镶嵌青瓷蒲柳水禽纹碗（图6）。碗内底有镶嵌“己巳”干支款（1269）。康津青瓷博物馆也藏有一件“己巳”铭镶嵌青瓷蒲柳水禽纹碗。这二件碗都为直口，弧腹，矮圈足，支钉痕，己巳铭文都镶嵌在内底中央，前者为白色镶嵌，后者为黑色镶嵌。
公元992—993年纪年的早期高丽青瓷，均具有越窑青瓷的显著特征，杭州地区没有发现这类青瓷。《图经》中曾描述的翡色青瓷香炉及仁宗长陵出土的翡色青瓷瓜棱瓶等器物，被韩国陶瓷专家称之为“纯青瓷”，以此区别镶嵌青瓷。12世纪前半期是纯青瓷鼎盛期，杭州皇城周围发现的就是这类青瓷。文公裕墓出土的镶嵌青瓷唐草纹碗，是镶嵌青瓷在鼎盛时期（12世纪中期至13世纪前半期）的代表作品。13世纪中期以后，镶嵌青瓷工艺越显粗糙，“己巳”干支款镶嵌青瓷碗，其工艺与釉色已显露退步之势。鼎盛之作与衰落之品的残片在杭州地区都有发现。
两地高丽青瓷之特征
对照胎质、釉色、造型、装饰、工艺等要素，可以发现杭州出土的高丽青瓷与韩国康津郡及扶安郡等地窑址出土的高丽青瓷，具有完全相同的技术特征。
先进的窑炉是出产高品质青瓷的有力保障，翡色青瓷就是在这样的优越条件下而生。在韩国康津地区发现的龙窑形制所采用的就是当时越窑系统中最为先进的窑业技术。窑炉为障焰龙窑，窑床铺沙，利用废弃匣钵构筑窑墙等都是越窑窑业的常用方法，其目的是为了固定匣钵、节约成本等。可以说康津地区是接受中国窑业技术最早和最重要的地点。2009年6月，笔者在韩国康津郡大口面沙堂里见到这种形制的龙窑，窑炉的长度要比越窑略短，装烧量要少于越窑。除窑炉形式外，装烧技术也与越窑相类。
高丽青瓷造型丰富多彩，盘、碗、瓶、罐、执壶、香炉、花盆、枕头、文房用具、人物雕塑等。翡色青瓷中的一些造型颇有特色，以动物形作盖钮的香炉，在高丽时期成为一种定制，除狮形外，还有鸳鸯（图7）、双龙、麒麟等多种器型。翡色青瓷中还发现建筑构件等器型，如青瓷瓦（图8），上有漂亮的印花、刻花等花纹。这在中国青瓷中所不见。而翡色青瓷雕塑孩童造型也极具特色，端坐的小孩，表情庄严。身上穿有宽松的花裤袄，上翘的小尖鞋，头上饰有小发髻，手上捧一鸽子。这些与宋时中国孩童活泼的个性完全不一样。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的一对青瓷男女孩童像（图9、图10）就是典型作品。
高丽青瓷的底部制作工艺主要有支钉和圈足等方法。支钉形状有三角形、圆形、多角形等，支钉呈白色，数量三至五个不等。它与南宋官窑青瓷的支钉形状不一样，后者为小圆点，支钉呈灰色。还有高丽青瓷的底部圈足一般都很浅，比中国生产的青瓷圈足都要浅，这也是鉴定高丽青瓷的重要特征。
两地青瓷的主要装饰方法有刻花、划花、印花、雕塑、镂空、镶嵌等多种，镶嵌工艺与刻划、镂雕工艺相比较，其釉面没有刻划青瓷那样清澈亮丽，镶嵌所用原料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釉面光泽，但它却拥有了古朴与浑厚的风格。刻划青瓷釉面光泽度强，窑温较高。镶嵌青瓷釉层较厚，具有玉的质感。
两地高丽青瓷的胎骨坚致，胎色呈灰。釉色青翠，釉质滋润。造型多样，技艺精湛。
两地高丽青瓷花纹之比较
杭州出土高丽青瓷虽然大部分为残片，但其精美花纹展现出精湛技艺与特有审美情趣。它们与来自韩国的高丽青瓷一起，穿越时间与空间，为我们呈现亲情对话。
1.青瓷刻花龙纹（图11、图12）。所刻龙首挺立，龙须飘逸，双眼有神，爪尖锋利，鳞纹覆盖全身。龙形似在蓝天白云中穿行翻腾，形态威猛，动感十足。其造型与中国唐、宋时期的龙形风格相似，但其神韵有独特魅力。
2.青瓷刻花、镶嵌凤鸟纹（图13、图14）。凤凰为鸟中之王，具备优雅秀美气质。刻花凤鸟，舒展双翅在蓝天中飞翔。镶嵌凤鸟，与花草相伴，若隐若现。凤与龙往往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中，寓意“龙凤呈祥”等吉祥之意。
3.青瓷刻花牡丹纹（图15）。牡丹为百花之王，象征繁荣昌盛，幸福美好。所刻花形硕大丰满，枝叶卷曲，刻工犀利，线条流畅，画面充满意境。牡丹常与凤鸟组合，俗称“凤穿牡丹”，寓意富贵。
4.青瓷刻花、印花莲花纹（图16、图17）。它所表现的莲花在水中轻轻摇曳，清静秀美。并将莲花的个性“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表露得淋漓尽致。
5.青瓷刻花莲瓣纹（图18）。莲瓣与莲花都为佛教中的常见图案。莲瓣花纹的特点为刀法犀利，清丽简洁。莲瓣最初往往表现在佛像的底座上，称为莲花座。之后逐渐演变成单独的莲瓣纹。
6.青瓷刻花芍药、秋葵纹（图19、图20）。芍药花与牡丹花相似，它被人们誉为“五月花神”，也被称为爱情之花。秋葵精致而漂亮，寓意秋天的丰收景象。
7.镶嵌青瓷仙鹤纹（图21）。仙鹤被尊为神灵，是一种吉祥之鸟。仙鹤多与如意云纹、菊花一起出现。仙鹤的形象多是在空中翩翩起舞，飞翔的姿态轻盈飘逸。而黑白色彩的相互交替，将仙鹤的灵性展露无遗。
8.镶嵌、刻花青瓷蒲柳水禽纹（图22、图23）。蒲柳水禽纹是镶嵌青瓷特色花纹，田园池塘为主要场景，池中鸳鸯在水中游弋，并配以蒲柳、芦苇等水生植物，表现出安逸祥和的氛围，是人们心中追求的幸福景象。
9.刻花、镶嵌菊花纹（图24、图25）。阴刻菊花纹多为大朵形，花朵舒展，花瓣细长，花叶较大。镶嵌菊花纹多为圆形小朵状，一般是白色花苞，黑色花叶，形状虽小，却颇有特色。菊花象征长寿，身健体壮。
10.镶嵌青瓷人物图（图26）。画面中那位如意郎君，头上所饰幞头与我国宋时常见展翅乌沙幞头相仿。杨柳树下，侃侃而谈。画面虽然不全，但弥足珍贵。韩国扶安郡窑址出土的镶嵌青瓷人物梅瓶图，与杭州出现的文人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画中二位文人伫立荷花池边，尽情享受画中的美妙意境。
高丽青瓷残片在杭州宋代遗址中大量出土，引起国内外学界的浓厚兴趣。通过比较与探讨，对杭州出土高丽青瓷烧制技艺、器物特征等有了一定认识，但还有许多细节尚待梳理，还需进行科学研究，才能全面解开高丽青瓷的发展序列、制作技艺、相互关系、海上航行等诸多疑问。（文：马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