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 工 员
张进龙
傍晚,村头一棵老榆树下,粗大的枝头挂着一盏马灯,树下一个小青年坐在一块被风雨打磨得光溜溜的石头上,周围围着一圈刚收工的男男女女,每人拿着一个小本本,上面记着他(她)们当天干的啥营生,应得多少工分。一个小时后,记完工的村民都回家了,他望着家家户户升起的一缕缕炊烟出神,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总觉得离自己的理想目标相差甚远,心里不免有些酸楚。这个小青年就是我,一个小小的记工员。
1966年初中毕业后,作为“老三届”的我回到了家乡。那时正值人民公社大集体的生产模式,一个村一个生产大队下设几个小队,每个小队都有一个记工员,当时的我算是一个有文化的回乡知青了,自然成了第一小队的记工员。生产队给我定的工分是六分,加上记工员补助的两分,我一天能挣到八分,这在当时,初出茅庐的我已着实让人很羡慕了。那时一个好的壮劳力一天也只能挣到十分,如果早上再出工的话可挣到十二分,而一个妇女劳动力一天只能挣到六分。
记工员是一个既累又得罪人的活,必须本着认真负责,公正公平的态度,要全面掌握当天出工的情况,和队长所分配农活的轻重与完成的情况来定,不得有半点私情与马虎,填写摘要一栏时还要记清劳动地点、农活内容、完成情况、几个人参加。更为重要的是,个别特殊活、技术活,决定给谁加工分必须由队长说了算,如有差错也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东村头的疤大爷人高马大,身体壮实,是个种田的好把式,队里的一些技术农活,队长一般都让他做。此人脾气暴躁,大嗓门,直肠子。一次他在家喝酒,让小儿子拿着记工本让我记工,由于孩子小没说清楚,我就按照正常的记了十分。谁知第二天疤大爷找上门来对着许多出工的人员,瞪着眼,叉着腰,指着我吼道:“凭啥给老子少记了两分,你以为你识了几个字就了不起啦,敢欺负到老子头上,老子大跃进当模范时你小子还尿裤裆哩,也不尿泡尿照照!”说完还扬起了手作势要开打,乡亲们见状连忙把他拉开。看他那架势吓的我不敢反驳,只能偷偷地抹着眼泪。后来还是队长和父亲说了好话,道了歉补上了那两分才算完事。
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第二天我决定辞职不干了,也没有出工,一个人闷在家里。下午收了工,乡亲们来到我家一边为我抱打不平,一边好言相劝,望着村民们一双双淳朴善良的眼神我又拿起了记工本……
村西头的李二婶中年失去了丈夫,留下三个孩子,一家四口全靠她一人挣工分养家,尽管每天起早贪黑从来不缺勤,但日子过得很艰难,是村里的贫困户。乡亲们很同情她一家子,每年救济粮救济款下来,首先想到的是李二婶一家,想想也是,她一家四口太难了。
李二婶聪明能干,老实本分,人很要强,从不在困难面前低头。每天记工分时,她总是最后一个记,渐渐形成了一种习惯,每次只要二婶记完工,我一天的记工任务就基本完成了。二婶心细记忆力也好,她记完工后总要帮我回忆一下遗漏下谁没有来记工,并主动上门督促一下,好让我早点结束回家,她的帮忙让我很感激。
后来二婶由于劳动积极,待人热情,口碑好,被大队推选为妇女队长。多年后,我回村里还向村民们打听她的情况,才知道她早已去世了。
在当记工员一年的日子里,我这个刚步入社会的小青年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学会了许多,认识了许多。一个小小的记工本,展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劳动与价值的体现,公平与本质的诠释。如今细细想来,那个年代的农民,淳朴善良,老实本分,在劳动力低廉生活不富裕的年代,还是本着勤劳朴实的初心和使命,在家乡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劳作着,生活着,一生无怨无悔……
文字编辑:张萍花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