缑氏往事(十二)
缑氏往事之十二:家具
早些年,新房装修时,我同老公商量买什么家具。真心不想再要皮沙发了,虽然结实耐脏,但保养起来太麻烦;布艺的似乎也不适合,懒惰如我,要保持干净整洁肯定很费心。老公说,明白了,你大概是想要木的。
我佯装考虑,之后点头承认。其实,他不知道,对实木家具,我原本有着浓重的心结。
小时候,家中的必备物件,大到粮仓衣柜,小到桌椅板凳,皆为木制品。男人用的架子车三齿镂,女人用的纺花车织布机,孩子们的手推车小座婆,所有所有,无一不实木。
当自家种的树木成了材料,冬天里会被伐倒,几经寒暑,自然晾干,有些木材甚至要放置数载,才能真正用来制做物件。通常到了农闲季节,大人们会张罗着请木匠上门做家具。
做家具的木匠,多是外乡人,印像中开封那边的居多。当需要做家具时,提前就要托人打听排班。基本都是口口相传,熟人介绍,工钱有现成的市面价,基本无需讨价还价,亦或起伏极小。匠人自带工具,但包工不包料,主家管食宿,十里八乡,都是这一种合作方式。
记得有一年,家里需要做个粮仓,父亲从邻村接回两个木匠,一个叫国印,一个叫广志,我管他们叫国印叔广志叔,国印叔矮胖,广志叔瘦高。
那时祖母还在世,记得他们做好粮仓后,又帮祖母打制了喜棺。看着这奇怪的物件,我曾好奇地问祖母那是什么,只记得祖母幸福满足的笑容,却实在想不起她回答了什么。
祖母先天腿部残疾,行走离不开拐杖,一生贫困交加,命运坎坷。父亲只是她的养子,有了孙子孙女,对祖母来讲,实属不易。所以,直到今天,我才大约理解了,祖母当年那种幸福满足的神情。
转眼,祖母已去世四十年,多少往事,都成了风中云烟。但当年那个对话场景,以及这两个木匠的名子,我却分分钟都能记起。
尽管当时年纪尚小,但我已能分清那些器械的名称。因为锯和刨子家里也有,父亲也曾动手做过锅盖之类的小件,但他的手艺跟木匠没法比,他最引以为傲的作品,不过是个小木凳罢了。
安顿好木匠的生活用品,简单的饭菜过后,父亲把事先解好的木板取出来,放在院子中间,就算正式开工了。国印叔负责划线,广志叔帮他拉墨斗。父亲则依照木匠的交代,去镇上买回皮胶和洋钉儿,然后,呆在锅台边烧火熬皮胶。
这个时候,我喜欢绕在两个叔叔跟前,看他们做事。国印叔耳朵上总夹着一根粗铅笔,有时会给我玩一下,那扁方铅芯,真正的高大上,简直让人惊叹。
有时,我用很细的小木枝,去玩墨斗里的墨,用手指去弹捏那黑绳子。母亲会过来说,别打扰叔叔们做事,国印叔就会连声说,不碍事,不碍事。
广志叔很听国印叔的话。有时,我端饭到桌边,放在广志叔面前,他总是要推给国印叔先吃;饭后,国印叔就坐着抽烟聊天,会命令广志叔帮他取东西,递东西;父母有什么事,也总是只跟国印叔商量。我便觉得奇怪,晚上问母亲,母亲神秘的告诉我,国印叔是师傅,广志叔是徒弟。
国印叔对广志叔一直很严厉,他们基本不聊干活以外的闲话。只记得有一次,正吃着饭,母亲无意间问起,他两个是否成家的话题,国印叔笑了,他说,你们这里人,如果有人看得上我徒弟,给他说个媳妇吧,广志叔的脸刷就红了。
木板经过划线锯断,再经皮胶的粘合,刨子的趁平,最后,就到了制定榫卯的阶段,锉子便派上用场。至此,凹凸相嵌达到极致,这也正是当今实木家具的最亮卖点。在古朴的岁月里,却是如此的司空见惯。
当我家的粮仓做好后,有个亲戚家,正好也需要做家具,父亲便送他两个过去。后来听说,那亲戚家的堂妹看上了国印叔,后来两人真的成了家,这于我也是好消息。因为,这样算起来,尽管关系有点周折,但是毕竟,我们和国印叔家也成亲戚了。
父亲说,既然是亲戚了,以后做家具就找国印叔。
几年之后,我家又需要打制架子车,真的又请到了国印叔,只是他带了一个新徒弟,父母问起广志叔,他说,广志叔如今也做师傅了。再后来,国印叔带着妻儿回了开封,就再没有见过面了。
前些年,母亲在集会上,看到个陌生人,她说,这个人长得好像广志。当然,那肯定不是,时光已飞逝三十多年,面前这个不过才二十出头。其实,我已完全记不起他们的样子了,只模糊记得一个矮胖,一个瘦高,但他们的名子,今生不会忘记。
后来,到处有了家具店,售卖的产品,材质更齐全,表面处理更鲜亮,现代化的器具,让家具生产也变成了流水线作业,就极少听说有人家请木匠了。
但时光,依然让我想念,想念那锯,那墨斗儿;还有,那一地锯沫和刨花的淡淡的木香。这些场景,如同两个木匠的名子一样,被永久锁在我的童年记忆里。
所以,我选了一屋子实木家具,并不因为它们叫鸡翅或花梨,而是因为它们的榫卯结构,跟我儿时在院子里观到的,几多相似,几多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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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银霞 (网名:周清明,念北) 洛阳 偃师 缑氏 人,70后,现居广东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