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中的玫瑰:中世纪女性的多种面孔
危难中的少女、女修道院中的神秘主义者、田野中劳作的农妇和坏名声的女人,这些都是现代人对于中世纪女性的刻板印象。事实上,不同地理环境、经济条件和宗教氛围造就了千差万别的中世纪女性生活。中世纪留下的手抄本展示了这种差别,包括她们的日常行止、作为浪漫爱的甜蜜儿,同时也是承担强大社会职责的妻子和政治的赞助人。
荆棘中的玫瑰
中世纪女性的多种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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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供图 / 盖蒂博物馆
大英图书馆
△抹大拉的玛丽亚手持一本书和油膏瓶,出自佛兰德斯著名的手抄本《斯皮诺拉时祷书》,大约1510年~1520年。
中世纪的两种女性形象
圣母和夏娃
欧洲中世纪对于女性的认识和态度在两种极端的态度中摇摆,这一切都以《圣经》中两个经典的女性形象为基础——《旧约》当中的夏娃和《新约》当中的圣母。一个被视为是怂恿亚当吃下知识树果实犯下罪愆的恶妇,另一个是领受圣胎的童贞女。这两个看似极端矛盾的形象从正反两面构成中世纪对于女性的价值观,实际她们是一体的,核心是将女性视为淫欲和诱惑的尤物。到了中世纪晚期,一系列关乎爱情和家族冲突的传奇纷纷出现,爱情堂而皇之地赢得了美名,热烈追求爱情的女子获得了赞扬,从这时开始,才昭示了人的新声,女性的新声。
巴黎圣母院教堂上的雕刻,描绘了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的情景,1163年~1345年。
布鲁塞尔大教堂彩绘玻璃上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的情景。
这两种形象,在中世纪盛期的作家但丁的《神曲》中表达得特别清楚。在这部以宏大的视野将整个中世纪的社会、文化、价值观进行梳理总结的鸿篇巨制中,但丁带读者游历了从地狱、炼狱直到天堂的整个过程。这个自下而上的过程,同时也是但丁探求生命意义和价值的过程,灵魂不断飞升,直至投入上帝的怀抱。而引导但丁达到永恒的,正是作为纯洁之爱的象征的贝雅特丽齐。与此相对,那些被投入地狱的女性,大致都被归入淫欲和预言者(女巫)两类。淫欲圈中所提到的女性人物远多于男性,有亚述女王塞米拉密斯、迦太基女王狄多、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海伦,她们所谓的“罪行”无非是改嫁或有多任丈夫,有的单单只是拥有美貌就已是罪过(比如海伦)。因为在但丁看来,“爱情既可以使人产生高尚的情操,也可以使人犯罪”,而女性常常是引发爱情的媒介。在预言者中,女巫占据了相当多的数量。
△中世纪女性的价值观展现于两种截然相反的形象之间:虔诚如圣母和罪恶如夏娃。一名贵族女性在圣母和圣子之前祈祷,大约1410年。
△天使加百列向圣母玛利亚报喜,告知她将受圣灵感孕而即将生下耶稣,出自手抄本《红衣主教勃兰登堡的阿尔伯特祈祷书》,1525年~1530年。
中世纪浪漫之爱中的女性
但也正是在中世纪盛期,另一种关于女性的看法悄悄孕育,这种看法最后在文艺复兴时代结出果实。12世纪中期以后,在法国南部,特别是普罗旺斯,出现了浪漫的抒情诗。抒情诗多出自宫廷歌手,还有的诗人自身就是王公贵族,诗歌描绘上流社会的高贵、文雅,极力赞美高贵的爱情,这与北方人所喜好的尚武、歌颂战士友情的主题很不相同。考虑到中世纪的婚姻基本上与爱情无关,而是财产和地位的联结,诗中所表达的爱情观是前所未有的:通常是一个地位低下的骑士爱上了一位身份悬殊的已婚贵夫人,这份爱炽热忠诚却只能秘密进行,而且无法变为现实。
△骑士与高贵的夫人,来自威尼斯圣马可广场总督宫之上的雕刻,15世纪。骑士文学之中的女性形象也是中世纪常见的女性形象之一,但是她的面孔模糊而遥远。
这里描写的女性形象,是这样一种理想:高贵而不可一世,她已经没有了夏娃的罪恶,但也远不如圣母看起来那么温柔圣洁;她还是被动的,远远地悬置在理想的位置,等待着被凝视被渴望,而骑士的爱情渴望却被表达得淋漓尽致。尽管骑士的爱情观也许只是等级社会下较低阶层对较高阶层渴望的曲折表达,但它入木三分地刻画爱情感受,写尽爱情中的痛苦与迷狂,成为后世浪漫爱的源头。
中世纪女性的日常生活
实际上,中世纪女性的日常生活并不如观念描绘的那么极端,中世纪的手抄本证明,女性在中世纪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积极的参与者。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大部分女性在青少年时期就进入婚姻,负责家庭内务,遵循从求婚到结婚,再从怀孕到生育的生活轨迹。
△法国诗人克里斯蒂娜·德·皮桑在自己的房间中阅读和写作,出自手抄本《王后之书》,1410年~1415年。欧洲中世纪,女性很少有机会接受教育,但也有少数贵族女性,如皮桑这样,受过良好的教育,在写作领域有所建树,成为欧洲历史上第一位职业女作家,曾写下《女性之城》一书,为中世纪女性立言。
中世纪的家庭同时是一个生产单位,男人在外征战、耕作、从事贸易,提供家庭的主要收入,女性则在家中负责维持生活所需物品的生产。因而,在较低阶层和中产阶层的女子中,她们除了生育,还要负责收割粮食、饲养牲畜、制作和售卖维持生活所需的手工艺品。
△中世纪女性的日常生活主要是从事家庭生产,出自《罗斯柴尔德百科全书》,意大利北部,1450年~1280年。
在贵族阶层,拥有仆人的女性解除了繁重的家庭生产,扮演起政治斡旋者的角色,通过婚姻关系缔结政治和经济联盟。她们也有更多的时间从事其他消遣,比如打猎、跳舞和玩游戏。
△法国国王和王后参加检阅仪式,出自《Jacques de Lalaing的事迹》,1530年~1540年。拥有仆人的贵族阶层女性,解除了繁重的家庭生产,扮演起政治斡旋者的角色。
生育在中世纪是一项高风险的活动,今天所熟知的一些诸如胎位不正等生育中遇到的小问题,在中世纪都可能导致女性丧命。剖宫产尽管从古典时期就已经存在,但是通常只施用于母亲死亡或者已经无药可救的情况之下。劳动女性生产时,有助产士的帮助,但她们通常很少接受正式的训练,多半是从实践中积累经验。直到中世纪晚期,接生作为一项专业才开始得到正式认可。助产士还负责为处于危险状态的婴儿提供紧急的洗礼,同时也照顾生产的母亲。
△生育在欧洲中世纪是女性的主要职责之一,也是一件极其危险之事。图中描绘了一次剖宫产的情景,1400年。
投身静谧
中世纪的贵族女性还有一个特别的命运是投身修道院。尤其在中世纪盛期,大约在11、12 世纪,女修道院发展迅速。这股女性修道热潮有许多原因,中世纪的禁欲主义自然是其根基,如圣徒保罗所说:“没有结婚的妇女和守独身的女子,挂念的是主的事,好让身体和心灵都成为圣洁;但结了婚的妇女是为世上的事挂虑,想怎样去讨丈夫的欢心。”因为女性被认为天性柔弱和容易受到诱惑,贞洁的生活被认为可以稍稍弥补这种缺陷。哲罗姆高度评价童贞女,称她们是“来自荆棘中的玫瑰,来自泥土中的黄金,来自蚌壳里的珍珠”。尽管如此,女修道院始终是一个男性领导和监督的修会团体,它们只是男修道院的附属,在建设数量和规模上与男修道院不能同日而语。
△中世纪的女性可以选择投身修道生活,在这里,她们不仅获得特殊的社会身份,同时也能得到很好的教育机会。修女和修道院,出自手抄本《祈祷的Hedwig的生活》,1353年。
除此之外,女修道热潮还和当时西欧社会的深刻变化导致女性尤其是贵族女性的结婚机会较少有关。中世纪盛期,人口增长带来的土地资源匮乏使封建主严格执行长子继承制,其他年幼的儿子因缺少财产只能自力更生,其中相当一部分人选择了充当教士,而当时对于教士结婚的禁令十分严格。
有数据表明,12世纪以前,适婚的男子数量多于女子,12世纪时,这一情况正好颠倒过来。贵族家庭的女子找不到适婚对象,加之嫁妆极为昂贵,为了保住家族资产不至于外流,相当一部分人将自己的女儿从小送进了修道院;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将自己的女儿献给上帝,会为家族带来荣耀和好运。对于已婚女性来说,进入修道院,要么是因为自己的丈夫成为僧侣,要么是因为频发的战乱导致丈夫死亡;对于年老而几乎失去再婚机会的女性来说,修道院的封闭环境更是提供了一方安度晚年的清净之地。无论怎样,的确有不少女子主动献身修会,但是因为婚姻无门而无奈进入修院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她们的无奈本身也是自身依附于男性的弱势地位的反映。
圣安妮教授年轻的圣母阅读,法国或英国,1430年~1440年。
即便如此, 进入修道院的基本上只有贵族女性。因为,进入女修道院有相当严格的要求,既有财产也有血统的规戒。修女院的生活是极封闭和有规律的,祈祷、劳动和学习是修女生活的主要内容。但也因为如此,女性第一次得到了受教育的机会。在这里, 她们不仅仅学习经文, 同时也学习古典作家的作品, 甚至包括一些医学、农业的知识。这一风气后来逐渐传入宫廷、贵族直到中产阶级家庭。中世纪当中涌现出来的屈指可数的几位女性作家和艺术家,几乎全都是修女。她们当中有音乐剧的创始人、神秘主义者宾根的圣希尔德加(St.Hildegard of Bingen,1098~1179)、中世纪第一位剧作家赫罗斯威塔(Hroswitha,约953~1003)、写下有关世界历史和知识的百科全书式史书《快乐花园》的兰德斯堡的赫蕾。
女修道院中的宗教仪式,出自手抄本《德性事迹》,1290年。
中世纪思想的主流是将理性纳入信仰的体系,而神秘主义作为信仰的一翼,反对通过理性和教会达成信仰,回到灵性和圣经的传统。如暗流一般,神秘主义者在修道院,尤其是在女修道院中开出繁花。女修道院单纯、封闭的生活,无疑是这朵静谧之花的最佳土壤。
在天使的伴随下,冬达拉的灵魂进入天堂,佛兰德斯,1475年。
中世纪的女性基督徒最常拥有的是祈祷书。鉴于中世纪时,书籍是奢侈之物,通常只有富有的女性才能拥有,因而祈祷书被视为恰如其分的资产,也是个人虔诚的证明。很多女性将自己的肖像绘制在这些厚重的书籍之上,通常以在圣母或圣人的形象面前跪着祈祷的姿态出现。与男性作家和艺术家相比,很少有女性在中世纪写作或绘制手抄本。然而,还是有一些女性作为书店作坊和画室中的艺术家、宫廷作者的记录幸存下来。有一些女子似乎是在她们父亲或丈夫所开设的手抄本作坊中接受过训练,或者在女修道院的抄经房中绘制她们日常祈祷所需的手抄本。
△法国诗人克里斯蒂娜·德·皮桑在自己的房间中阅读、写作和沉思,站在她旁边的是理性、正直、正义三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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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文明》2017.11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