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奥斯维辛的列车(一)
(演播:自洽)


酷暑过去后的第三天上午,油漆匠马克收到了一封挂号。由于种种原因,信在这个城市被耽搁了两天,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才到达马克的手上。
信是由一个遥远城市的一家杂志社发出的,这个城市在马克的记忆中毫无印象,他从没到过那儿,也认定没有一个熟人或者朋友。他知道他们是搞错了,把他当成了另一个马克。当年他租住时,曾听房东说起过,这儿曾经住过一个写小说的人,他的名字也叫马克,但后来他搬走了。
马克对投递员说:你们搞错了,我叫马克,但不是信封上的马克。
我们总算找到了你。对方以毋容署疑的神情盯着马克。地址正确,名字正确,能错到哪里去?你就不要太谦虚了。
马克只得无话可说。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油漆味。马克撕开封口,(他的手指有点抖,毕竟是冒名的事儿。)信里装着一封邀请函和一张火车票。邀请函的口吻十分恭敬,邀请马克参加刊庆十周年的一次旅行,而且连车票都准备好了。读着上面的文字,马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顺便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他寻思着自己该怎么办。但当他的目光最后落向车票时,他还是跳了起来。接着,他就像一只大鸟飞出了自己的家门,由于跑得太快,差一点撞上了站在弄堂口的一名黄头发女子身上,并使对方发出了一声惊叫。
城市改造得像是一座迷宫,差一点使马克迷失了方向,好在火车站的位署尚能确定。站台上停着一列火车,有几节车厢的乘务员正弯腰收起脚踏,候车大厅里更是空空荡荡,两个检票员抱着手臂互相闲聊,一个脸上盖着草帽的人躺在座椅上呼呼大睡,高大的身躯占据了整整五把座椅。马克冲进去时,检票员并没阻拦。
列车迅速启动,马克睁开眼,这才感到自己就像是一滴水掉入了杯中,到处都是人。他喘息着穿过拥挤的通道,好几次踩到了别人的脚背。是一床下铺。马克对下铺很满意,他把包扔到床上,身体也跟着倒了下去。
马克醒来已是傍晚。列车在广袤的原野上奔驰,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摩擦送进马克的耳膜。他望望窗外,窗外灰蒙蒙的,时而闪过一处处村舍、田野、河流,再远处的天边上飘浮着数朵火烧般的红云。幻想起这将是自己的一次奇妙旅行时,不禁露出了微笑。
他的床边坐着两个人,留给马克的是两个黑糊糊的背影,可能是马克的上铺或者中铺。对面的下铺位上坐着一个戴眼镜的老者,许多小说或者电视里都能找到他的形象。一只手搁在窗边的茶几上,旁边蹲着四五个杯子,一包打开的旺旺饼干,以及一小瓶药。(由于距离太远,马克看不清药名。)老者的另一只手里端着一本打开的书——《辛德勒名单》。马克没有读过那本书,他对书也不怎么感兴趣。于是他站起身,打算去一趟洗手间。(在他起身的过程中,他感到那位老者从镜框的上方瞟了他一眼。)
他洗了把脸。洗手间里的镜子出卖了他的形象,也使他重新记起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他转动着身子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不像个写小说的,他的脸色憔悴,头发杂乱,目光也不够深沉稳定,衬衫虽然不错,可惜还有着一两处油彩的印迹。要是有一把梳子就好了。他一边用手指梳理着头发一边想道。
接着,他又整了整领子,拉了拉衬衫的下摆,把它系进皮带。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再一次照起镜子,略微感到了满意。
直到接近于完美,马克才走出来。那两个坐在他床上的人已经不知去向,老人还在看书,姿势似乎一点儿都没变。马克看着对方,他猜想着另一个马克也应该是那个样子,可自己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甚至不知道他长得是什么样子?等到这次旅程结束,他暗示自己一定要去寻找那个马克,至少应该读一读他的小说。
你在书城上车?
循着声源的方向马克抬起头,他看到对方的目光已经离开了书本,落在他的视线里。
马克点点头。
去A城?
马克再一次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在书页上折起一个角,合上,把它放在小茶几的一角。你好像不喜欢讲话?
我叫马克。话一出口,马克还是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
马克?对方自言自语地重复了遍。
是的,书城写小说的马克。
老人忽然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假牙。他笑了很长时间,随后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手帕,擦了擦,重新戴上。你看上去可不像是写小说的。
马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也给对方送上了一个笑容。他清楚,序幕已经拉开,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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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