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墨水
“电子”墨水
如今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甚至不相信我们的生活中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墨水曾经叫做“电水”，用墨水来书写的钢笔有个曾用名“电笔”。本文标题中所谓的“电子”墨水并不是当下信息时代喷墨打印机所用的电子墨水，而是我小时候用过的“靛紫”墨水，俗称“电子”墨水，简称“电水”，灌“电子”墨水的钢笔也因此称为“电笔”了。
七零年代几乎每个大队都有自办的小学，小学隔壁往往就是人民公社的供销社设在大队的代销店。我小学刚发蒙的时候，书写以铅笔为主，只是到了小学二年级，语文老师才要求上写字课必须用钢笔。我的家里有父亲在做小学老师、叔叔在念高中、姐姐在读高小 ，因而有现成的蓝黑墨水，每次给钢笔的皮囊里汲满墨水，就够一个星期之用。刚开始也无异样，约莫经过了几次作业展示，我才发现别人的字迹都是鲜亮的浅蓝色，而我的字迹显出老气的深蓝色，总觉得跟别人不是一伙儿的，大概不愿意在同学中成为“越格”（另类）的那一个，我也想要用蓝色的墨水。
家有现成的蓝黑墨水，三个人一直用它都没有异样，父亲不可能为了我的一点感受另外花上几毛钱再买一瓶纯蓝墨水了，毕竟那个时候父亲在小学里工作一天换来的工分大约才值一毛钱。买不了纯蓝的墨水，就写不出跟别的同学一样的亮亮的蓝色字，难免失落。
很快，我的闷闷不乐被同桌江齐清同学看穿了，他告诉我只要花五分钱买一包的“电子粉”，可以化出两瓶蓝色的墨水，足够一个学期的写字课之需。我小时候所用的铅笔、橡皮、削笔刀都是父亲开学准备好的，我姐和我从小都没有吃零嘴的习惯，所以口袋里没有一分零花钱。为了这五分钱，我曾处心积虑地加快了一支铅笔的损耗速度，才拐着弯从母亲那里蒙来了五分钱。拿着五分钱到代销店踮着脚把下巴搁在柜台沿上，跟柜台里的店员说：“二舅，我要一包电子粉。”被我称作“二舅”的老店员是我们塆里球儿妈的娘家弟弟，我们都这么叫他。二舅弯腰笑眯眯的问我：“细仿清（仿清，是我父亲的名字），你要蓝电子，还是红电子？”我这才知道，“电子粉”还分蓝色和红色的，我说：“我要化蓝色电水的电子粉。”二舅明白了，卖给我一包“蓝电子”。
小心翼翼地打开烟灰色包装纸里的“电子粉”，乌紫乌紫的，紫里还透着红，我以为买错了，江齐清同学说：“没错，蓝电子就是这样乌紫色的，红电子是乌红色。”我不解：“为什么叫电子粉啊？”江齐清说：“我爸说，电子粉是由靛和紫两种颜料粉组成的，化墨水的时候，水兑少了，颜色发紫，多加一点水，颜色就浅一些，亮一些，就是蓝色。”江齐清的爸爸在县里中学教书，他的话一定的对的。我也就明白了，同样用“电子粉”化成的墨水写字，为什么有的同学的字迹偏紫，有的同学的字迹纯蓝。
在江齐清同学的帮助下，我用半包“电子粉”化出了一瓶纯蓝墨水，墨水瓶是江齐清提供的，我也不敢把它拿回家，怕被父亲发现，要挨骂的。江齐清同学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所以他的自理能力很强，墨水瓶和墨水交他保管，我一万个放心。
用自己心仪的纯蓝墨水写字，往往有超水平的发挥。字写得端正，老师的表扬就多了；老师一表扬，我就格外卖力，每次都自觉加写一页。一本写字本，只有十四页，正常速度，一个月会用完两本，但是我一个月用完了四本。用蓝色“电水”一个月，多向父亲申请了两本写字本，他以为我新近形成了乱撕本子的劣行，便问我的老师讨去写字本核实。一核实，四本本子一页不少！父亲也发现了我弃用家里蓝黑墨水而自行改用纯蓝墨水的秘密。这一次核查，父亲有了两个发现：我写字作业的量加大了，用的墨水是蓝色的，他居然没有说什么。
是一场雨让我又改回来使用蓝黑墨水的。
有一天中午开始下大雨，天色很暗，装不起电灯的大队小学里，教室光线昏暗，无法看书写字，下午就提前放学了，所有的作业都带回家去完成。我家的屋瓦盖得薄，雨大的时候，有几处雨水倒灌，漏到了屋内。我和姐姐忙于用盆和桶去接漏，忘了收拾桌子上的作业本，被雨水浇淋打湿了。晚饭后，雨小了，姐弟们拿作业本靠近灶膛，用草木灰的余温烘烤。本子烘干以后，翻看下午完成的作业，姐姐的本子虽然水渍清晰，可是字迹依然还在，而我的本子上在清晰的水渍之中，只留下一片蓝色的污秽，字全没了！
父亲这时候似乎有点借题发挥：“放着家里现成的墨水不用，这下好了，要重写作业了吧！”我默默地把钢笔皮囊里的纯蓝墨水挤净，又用清水反复清洗了笔管和笔囊，把洗净的钢笔甩了又甩，确认彻底干净了，才给钢笔汲满了家里的蓝黑墨水。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重写作业。
我把那瓶“电子粉”化成的纯蓝墨水留给了江齐清同学，从此再也不用纯蓝墨水写字，而一直钟情于蓝黑墨水了。即使后来碳素墨水大量出现，我还是用蓝黑墨水，痴心不改。
我还曾听江齐清同学说过，我那时的同学中有人舍不得买那几分钱一包的“电子粉”，甚至把废旧电池砸碎，取出其中的碳棒，把它磨成粉，化为黑水，做墨水用。可以想象，那种墨水的书写效果一定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