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塔下

红塔下

刘述涛

红塔下，因红塔而得名。红塔始建于宋元丰年间，与金山塔、银山塔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仿佛是遂川人向天地神灵敬上的三炷香。可惜，到了上世纪40年代，为了抗战的需要，遂川人忍痛拆毁了他们祖先留下来的宝塔。

红塔下村，就在牛头脑山下。红塔，却空留其名，只有穿城而过的遂川江在山脚下拐一个弯后，浩浩荡荡地向东而去。

牛头脑山上没有红塔。红塔哪去了，是你们拆去换酒喝了吧？遂川人当然知道红塔的去向，但是他们常常喜欢这样对红塔下人开玩笑。红塔下人却并不辩解，只是看着远方，看着远方。远方有山有水，有说有笑，有炊烟四起，有别人越过越滋润越过越甜美的日子。他们再回过头看自己的生活，总是这么栖栖遑遑的。

按说在这方圆不过两里地的红塔下，零零散散依山而居的十几户人家，田地虽然少点，但是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这日子怎么过，也不至于这般光景。可现实就是：“好女不嫁红塔下，两季稻谷半年粮，担柴卖木背饥荒。”在那个年代，日子过得没指望的红塔下人最主要的营生是砍柴。经常看到红塔下人挑着一担柴到县城去卖，卖完这担柴，在回家的路上，红塔下人的习惯是见店就喝半斤酒。在那条路上代销点的老板，都很清楚红塔下人的这一习惯，家家门口都备好了能装半斤的大酒碗，只要见到满脸通红，手里捏着五分钱的人站在柜台前，就知道这是红塔下的，立马提起酒端子，往饭碗里装米酒。红塔下人放下手里的五分钱，端起酒碗并不会一口就干，而是先小小心心地咪上一口，把酒含在嘴里打上几个圈，才吞下去。然后闭着嘴巴，过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长长的粗气，指着代销点的老板说，你有良心，米酒里没有掺水。说完，将饭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奔向下一个代销点。这一路喝下来，卖柴换的那点钱也就所剩无几了。

至于两季稻谷半年粮，也是红塔下人的真实故事：稻谷还在田里，没有成熟，他们就开始四处找人将田里的稻谷抵押出去，换成钱先用上了。

同样是那个年代，每年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在遂川县城，常会有红塔下人手提着一个竹筐，四处同人说：能不能赊点米或是借点钱？等到田里的稻谷出来了，加倍还。但是随时都会有一位上过当的女人跳出来，对着红塔下的人大喊，就你们还有米还回来？去年我放给你们红塔下人的十块钱定钱，到现在米的影子也没有见过。红塔下的人一听，灰溜溜地挨着墙边走了。知情的人会说，算了算了，红塔下也是没有办法，穷地方，人多地少，年年谷都不够。那年月，红塔下的人们，日子过起来就没心气。好在改革开放的春风说来就来，先是分田到户，后来又不用交公粮，县城再也见不到红塔下人提着竹筐上门求人家赊米的影子。但要说红塔下人家的日子，怎么过，还是比别的地方差一灶火候。他们觉得这块地方先天不足，却没想过去改变什么。

日子就如山脚下的流水一样，眨眼之间，就走到了新世纪。人说，盛世修塔。于是，重建红塔也就纳入到遂川人的日程。转眼之间，一座高7层，总建筑面积4000多平方米的红塔就重建于红塔的遗址之上，塔前是365阶台阶的主登山步道，寓意着年年365天、日子节节攀高的意思。在主登山步道台阶上，还记载着遂川自东汉建县以来历史上的一些主要事件。在红塔周边的围栏上，还刻着著名的古龙泉八景图，遂川的历史文化很好地融入到了整个红塔景区。

这只是一个序曲，之后，绕着红塔建起了一条6500多米长的自行车道。自行车道将整个景区串联贯通，接下来又在山脚下建起了红塔生态骑行游客服务中心暨红塔生态骑行俱乐部，为游客租车骑游提供了一站式全套服务。慢慢地，红塔旅游区里还修建起了静语茶舍、清风驿站、枫林望晚、登顶揽胜、倚春夕照、闻鹭听涛等景观景点。

红塔周边茂盛的山林、清澈的流水、良好的生态忽然变得金贵起来。

家乡的变化让红塔下人自己都不敢相信。开始，他们还同别人一样，看热闹般，津津有味地看着建红塔、修景观。县里、镇里、村里的干部们对他们说，咱们红塔下人从前不识得自家手上的金饭碗，一直受穷，没什么说的，现在看看这么好的资源，再不能捧着金饭碗讨饭吃了。慢慢的，有的村民开起了农家乐餐馆，有的办起了民宿旅社，有的办起了旅游中心，还有几户人家专门在自行车赛道口出租各种赛车……村里的年轻人，则漂漂亮亮做起了导游。

日子越过越有奔头了，红塔下人家过日子的心气也越来越高了，他们再不会捏着几块钱，沽酒买醉，更不用去赊米赊钱了。他们比着赛似地在琢磨致富的门道。几年的工夫，红塔下别墅一栋栋树起来、小车一辆辆开进来，被人调侃、讪笑的红塔下人过上了人人羡慕的生活。

“谁能够想到我们红塔下会变成这个样子呢？真要感谢县里想出了这么一个精准扶贫的好项目。”

现如今，再看红塔下的人家，再也见不到当年那种将日子过得栖栖遑遑、拘拘谨谨的模样，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溢出幸福的笑容，用满腔的热情迎接四面八方的来客。

他们喜欢给游客们讲红塔的故事，说，一个国家不强大，再好的塔也保不住。今天，国家强大了，红塔又建起来了。要知道，国家建的不止是红塔，还有老百姓过好日子的激情和希望。如果还有人不相信，红塔下人就会从自己当年的生活说起，说到自己的幸福生活因红塔而改变，因风景区而改变。最后他们一定会说，唯有我们老百姓的生活融入到强大的国家之中，才能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国家假如不强大，什么都是空的。然后，他们还会指着自己当年住的土坯房和现在住的小洋楼房告诉人家，这一切，都会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