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准备了三年的死亡
2016年,奶奶查出胰腺癌,得知这个消息时,不知所措的我好像只有用放声大哭来停止时间。
2019年,5月22日17点12分,奶奶变成了一颗星星,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还在开会的我以为压制住了自己的放声大哭,就可以减少悲伤,但悲伤一分不少,时间一秒不停。
我以为这三年来,已经做好了奶奶随时离开我们的准备,但当这一刻到来时发现仍然是一次匆忙的死亡。
奶奶一辈子都在匆匆忙碌,不善言辞,像农村里很多沉默的妇女一样,奶奶生前或许没人问她累不累,也没什么人特地跟她坐着聊一聊天。奶奶没读过书,身高不到1米5,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她不管是喜悦、悲伤、思念或是疼痛……一切的情绪与感受,身体羸弱的她都不怎么表现出来,但她的爱我能真切的感受到。
例如学生时代的我最期待的是放寒暑假,因为会有一大把时间呆在奶奶家,天高皇帝远的我在那里可以不做作业、不上兴趣班、不按时睡觉等等,可以为所欲为的做自己。晚上睡觉是和奶奶一起,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睡得很早,睡之前也不会催促我早点睡,但当我悄悄爬上床,睡在她床的另一头时,她会伸手摸摸我的脚,发现冰冰凉时,便将我的脚抱着放在她的胸口,年幼的我觉得暖暖的但又有点难为情。
2019年5月15日,奶奶彻底倒下了,躺在床上的她左边身体已经动不了,还能开口讲话的时候她问我爸爸“文君还没回来吗”,5月18日星期六加完班的我赶回来,坐在小时候我们一起睡觉的床上,望着她,我再次感到不知所措。此时奶奶意识已开始混乱,讲话含糊不清,妈妈用手指了指我问奶奶:“妈,认识她吗?”只见奶奶用睁了几次才睁开的眼瞥了一眼我,吃力地点了一下头,便不再有其他动作。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奶奶意识清醒时会看看我再看看桌上的水果和牛奶,我就会拿起一小瓣水果或是一小杯牛奶喂到她嘴里。由于左边没力,我得用一点力将水果塞得更进去一点,这样奶奶才能抿、咀嚼和吞咽。奶奶意识不清醒时,紧闭双眼和嘴,不停的呻吟着,十分疼痛的她会用右手不停地挠胸口、扯被子,右腿不停地伸直、蜷缩。
2019年5月22日奶奶走了,5月23日凌晨2点我站在她的身旁,没看见她,她躺在棺木里面,和她活着的时候一样安静,我问奶奶:”您为什么还没和我好好说一句话就走了?“身旁的人不停讲着她走了对她是一种解脱,但我只想和您讲讲话,哪怕一句就好了。接下来的几天奶奶去世的消息通知到每一个亲人,突然她的一生变得栩栩如生。很多人开始算她做过的好事,曾给自己带来的帮助,还帮她算这一生吃过的苦,受过的罪。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匆忙,匆忙到很多亲情日渐变得淡漠,匆忙到亲人间因聚少离多开始在彼此心中变得身影模糊,甚至匆忙到很多时候,有些人唯有死去,才能让自己在亲人们的心中短暂的重新活过来。多少本该生时叙的旧,偏偏要等到彼此中的一位永远离去,过往的记忆才终于被重新激活,化作眼泪和言语,倾洒在葬礼上。他们这般,我亦变得如此。
2019年5月28日零晨12点半,到了给奶奶清棺的时候,大姑哭着告诉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奶奶,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我看见了躺在冰棺里去世6天的奶奶,完全变了一个人,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他们说奶奶就像睡着了一样,但我不那么认为,身材娇小的她比生前更瘦,双眼闭得不像睡觉时候那么紧,眼球不像活着时那么立体,眼睛部分变得比较平,没有牙齿的她嘴巴肌肉收缩得厉害,使得她嘴微微张开,我能感受到她离开的前一秒依然处于疼痛中,渐渐的视线变得模糊,我轻轻眨一下眼,泪水流了出来。奶奶在我眼中就又变得清楚了,我一直盯着奶奶的脸看,我要好好记住这个容颜的她,免得来我梦中因为我不认识而错过。
奶奶生于1937年,卒于2019年。在1937年之前,她不曾存在,在2019年之后她也已经去世。但她永存于1937-2019年之间的时空内。奶奶从来就没有离开,它一直存在于她所存在的时空内。而在我的时空里她变成了夜晚我头顶的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