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帛书《易传》乾坤集解之坤
——以《二三子》《衷》为中心
·《易》曰:“龍戰于
(野),亓(其)血玄黃。”孔子曰:(6上)“此言大人之廣德而柂(施)教於民也。夫文之李(理),采(彩)物畢存者,亓(其)唯龍乎?德義廣大,灋(法)物備具者,(6下)[亓(其)]唯(聖)人乎?'龍戰于
(野)’者,言大人之廣德而下
(接)民也。'亓(其)血玄黃’者,見文也。
(聖)人出灋(法)教以(7上)道(導)民,亦
(猷-猶)龍之文也,可胃(謂)'玄黃’者,故曰'龍’。見龍而稱莫大焉。”
坤卦上六爻辞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孔子说:“这是讲大人扩充其德而施教于民众。那文理、彩章、物色皆存于一身,岂不是只有龙吗?德行仁义广大,法制训典都具备,岂不是只有圣人吗?'龙战于野’,是讲大人广施德行,向下接触民众。'其血玄黄’是文采的表现。圣人制定法制训典去引导民众,也象龙的文采,可以说是'玄黄’了,故称'龙’。因此,出现龙,就称是最伟大的。”《左传》文公六年:“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长,是以并建圣哲,树之风声,分之彩物,著之话言,为之律度,陈之艺极,引之表仪,予之法制,告之训典,教之防利,委之常秩,道之礼则,使毋失其土宜,众隶赖之,而后即命。圣王同之。”孔颖达《疏》:“彩物,谓彩章物色,旌旗衣服,尊卑不同,名位髙下,各有品制。”“
(龍)單(戰)于
(野),亓(其)血玄黃。”子曰:
(聖)人信
(哉)!隱文且
(靜),必見之胃(謂)也。(42下)
(龍)
(七十)變而不能去亓(其)文,則文亓(其)信于……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孔子说:这是讲圣人施用于世啊!内隐文德而笃实,必然会显现出来。龙七十变也不会脱去本有的文理,说明龙的文理是由内在文德引伸外显的。阴疑于阳,必战。为其嫌于无阳也,故称龙焉。犹未离其类也,故称血焉。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帛书《衷》与《二三子》观点一致,都是以讲龙文(纹彩)。而传本《易传》与帛书明显不同。《二三子》中龙是即阴即阳、阴阳一体的,而今本《易传》中的龙只有阳性,没有阴性。壬,位北方也。阴极阳生,故《易》曰“龙战于野”。战者,接也。象人褢妊之形。承亥壬以子,生之叙也,与巫同意。壬承辛,象人胫。胫,任体也。《九家易》曰:阴阳合居,故曰“兼”。阳谓上六,坤行至亥,下有伏乾,阳者变化,以喻龙焉。荀爽曰:消息之卦,坤位在亥,下有伏乾,阴阳相和,故言“天地之杂也”。许慎《说文·壬部》与《九家易》同训“战”为接,但是他们与传本《易传》同样认为龙只有阳性,“犹未离其类也,故称血焉”,是指坤卦上六仍然属于阴性。而且“接”是阴阳交接之义,而不是接近民众。可见帛书关于龙德即阴即阳、阴阳一体的观点并未传承于后世,虽然继承了训“战”为“接”,但释读理路并非坤卦为龙,而是用卦气五行说之。关于以上《周易》传承的矛盾,今蠡测其源流。孔子晚年喜好周易,他研究《周易》一有悟处便与弟子交流,如帛书《要》(成书下限:前168年以前)“孔子籀易,至于损、益一卦,未尝不废书而叹,戒门弟子曰……《益》之为卦也,春以授夏之時也……”,《淮南子·人间训》(刘安:前179至前132年)中记述:“孔子读《易》至《损》《益》,未尝不愤然而叹曰……”,《孔子家语·六本》(领纂者是孔子裔孙子思:前491年至前400年)和《说苑·敬慎》(刘向:约前77至前6年)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孔子读《易》,至于《损》《益》,则喟然而叹。子夏避席而问曰……”。我推测,以上孔子论损益的四处文献应该是同源的,《说苑·敬慎》中涉及《序卦传》、《系辞传》、《彖传》的内容所以不见于帛书《要》,是由帛书《易传》重视《连山易》的特征决定的。由于“明而动”释卦象卦德不合帛书《易传》风格,所以不见于帛书《易传》,而“丰之盈虚”仍是义理风格,故见于帛书《衷》论“刚柔之失”。《说苑·敬慎》孔子论损益的记载,反映了孔子从帛书《易传》阶段向传本《易传》阶段的转化,所以这一年孔子刚刚七十岁,孔子、颜回开始依据《易象》著述《易传》。传本《易传》没有孔子研究损益二卦的这一段。我认为孔子晚年所以让他的传易弟子去掉帛书《要》篇的损益卦内容,还有出于六经折中的目的,孔子在《要》篇认为唯此一部《周易》可以统领五经,“能者由一求之,所谓得一而群毕者”,孔子之所以阐述损益大义,就是为了说明《易经》为群经之首的道理,故本篇文字称为“《要》”。孔子在《要》篇说“吾好学而才闻要,安得益吾年乎?”此时孔子已到人生的终点,他已经没有精力将刚刚领悟的《周易》本义广传于弟子,他明白那些不在身边的弟子们很难接受孔子这时的思想,就像《要》篇中长期陪在老师身边的子贡尚且对孔子学易产生一而再、再而三的强烈质疑,孔子自己说:“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以孔子的智慧,他知道后世的儒士们不一定会接受他晚年的《周易》观,后来的孟子、荀子极少谈及《周易》就是如此(这与佛陀晚年讲大乘佛法,而其弟子五百年内却仍然修习佛陀早年传授的小乘佛法如出一辙)。基于这样的认识,孔子不想因《要》篇中强调“得一而群毕”而使后之儒士丧失对五经的学习信心,毕竟绝大多数儒士不是《周易》经师的根器,《论语》引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五经之说,可得而闻也;易经之说,不可得而闻也。孔子不想那些虔诚的但根器不足的弟子,因为迷信老师而抛弃五经,而导致学业无成的下场,于是《要》篇主题逐渐被淡化。李学勤《简帛佚籍与学术史》说:“《世家》'晚而喜《易》’一段放在鲁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孔子归鲁之后,当时孔子已六十八岁,处于其生活的最后阶段。查《左传》哀公十一年,子贡正在鲁国。至哀公十五年冬,子服景伯前往齐国,子贡为介。第二年四月,孔子逝世,子贡批评哀公的致诔,随后为孔子庐墓六年。”子贡是孔子晚年的贴身弟子,“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这句话正是子贡对孔子晚年研究《周易》所得成果的中肯评价。战国时期的《郭店楚简·语从一》:“易,所以会天道人道也。”意思是说《易经》可以会通天道和人道,即“性与天道”也。传本《易传》说:《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而《二三子》关于龙德的即阴即阳观念实际出于古人对龙的常规认识,《管子·水地篇》、《庄子·天运》、贾谊《新书》、刘向《说苑·辨物》、许慎《说文·龙部》皆视龙德阴阳一体。孔子晚年研易,起初也是按龙德的即阴即阳观念释读乾坤二卦,但是到了最终把此观念去掉,而改以龙属阳的观点,所以今本《易传》中的龙只有阳性,没有了阴性。虞翻以“旁通”说解易,正是受了即阴即阳观念的影响,这说明“即阴即阳”观念没有完全肃清。《说文·壬部》与《九家易》训“战”为“接”只是留下了一个尾巴,“即阴即阳”的主体思想已经不存。“旁通说”是违反逻辑的循环论证,也就是诡辩,虞翻解易理路在清代和民国仍然盛行,大大阻碍了学人探究《周易》本义的正途。如相反者而亦可取象,则乾之初九亦可取象於坤而曰'履霜’,坤之初六亦可取象於乾而曰'潜龙’矣,而可乎?夫圣人设卦观象,象本即卦而具,所谓视而可识,察而可见也。今乃舍本卦而取於旁通,刚爻而从柔义,消卦而以息解,不适以滋天下之惑乎?虞仲翔以旁通说《易》,动辄支离,所谓大道以多歧亡羊者也。纵观虞易,颇多舛误,其于重卦问题之说明,欲依爻之而不尽依爻之,欲依旁通而不尽依旁通,欲依消息而不尽依消息,欲依爻例而不尽依爻例,结果虞氏遂不能统一其例而错乱秩序;张氏惠言依傍虞氏家法,对于六十四卦之衍变不能尽得其纲纪统理,其所立论往往以误传误,徒滋惑乱耳。后来焦氏循依据旁通求通易辞,义据精深,颇可采取,但他解说旁通,又证以辞之所之,未免陷于逻辑上之循环论证也。虞翻所说“旁通”,来知德谓之“错卦”,《易经集注·易经字义·错》:乾错坤,乾为马,坤即“利牝马之贞”。履卦兑错艮,艮为虎,文王即以虎言之。革卦上体乃兑,周公九五爻亦以虎言之。又睽卦上九纯用错卦,师卦“王三锡命”,纯用天火同人之错,皆其证也。又有以中爻之错言者,如小畜言“云”,因中爻离错坎故也。六四言血者,坎为血也。言惕者,坎为加忧也。又如艮卦九三中爻坎,爻辞日薰心,坎水安得薰心,以错离有火烟也。尚秉和将“旁通”说为“伏象”,于省吾在尚秉和《周易尚氏学》序言说:《乾凿度》谓“鼎象以器”。毛奇龄《仲氏易》说:“鼎有足有腹有耳有铉,而卦文俱象之。下画偶似足,二三四画奇皆中实,似腹,五画偶似耳,上画奇似铉。”按毛解甚确,而先生于本书从端木国瑚之说,谓“鼎之象不在鼎,而在伏象屯”,舍鼎形之实象而信伏象,未免疏失。自虞翻之后,来知德、张惠言、焦循、尚秉和等经师皆用“旁通”说易,此智者千虑之失也,“旁通说”的谬误至王引之、方东美已被看破,可惜至今仍然有不少人继续使用,这是可悲的。我们看前边的《二三子》和《衷》都有以乾释坤,以坤释乾的“旁通”理路,原来后世的“旁通说”的滥觞在这里,都是龙的“即阴即阳”、“阴阳一体”之德“惹的祸”。据《束晰传》,晋汲冢竹书(约公元前299年)中的《易》书有《易经》二篇,《易繇阴阳卦》二篇,《卦下易经》一篇,《公孙段》二篇,《师春》一篇。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后序》评汲冢竹书《易》云:“《周易》上下篇与今正同,别有《阴阳说》而无《彖》、《象》、《文言》、《系辞》,疑于时仲尼造之于鲁,尚未播之于远国也。”孔子研易只有临终的五年时间,而且是手不离卷,“居则在席,行则在橐”,而且如《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由于孔子的学易弟子出道有早晚,那些早一步回国的弟子就听不到孔子以后的言论,毕竟这与早年孔子传授五经不同,这就造成了不同的易说。孔子去世后,子夏讲易学于西河,但孔子门人中有人认为他对易学修养不够,这说明孔子的弟子对《周易》的领悟已有所不同。司马迁《太史公自序》中说:“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这说明司马谈的时代《易传》文本的不统一,只有象司马谈、司马迁这样的孔子正宗的传易大儒才有“正易传”的资格。今本《易传》正是孔子的传易经师留下来的,这个法脉记载在《史记》中。·《易》曰:“聒(括)囊,無(无)咎無(无)誉。”孔子曰:“此言箴(缄)小人之口也。小人多言多过,多事多患。[小人](13下)可以衍矣,而不可以言。箴(缄)之,亓(其)
(猷-猶)'聒(括)囊’也。莫出莫入,故曰:'無咎無誉’。”二厽(三)子问曰:“独無箴(缄)于
(聖)人[之]口乎?”(14上)孔子[曰]:“
(聖)人之言也,德之首也。
(聖)人之有口也,
(猷-猶)地之有川浴(谷)也,财用所
(繇-由)出也;
(猷-猶)山林陵澤也,衣食庶(14下)物[所]
(繇-由)生也。
(聖)人壹言,万世用之。唯恐亓(其)不言也,有何
<箴(缄)>焉?”
坤六四:“括囊,无咎无誉。”孔子说:“这是讲要约束小人之口。小人喜欢多说,言多必多失,小人多事而多有祸患。[小人]可以求富饶,但不可以多言,封住他的嘴巴,那就象'括囊’一样,不能出也不能入,所以说:'无咎无誉。’”弟子们问道:“为何单独不约束圣人之口呢?”孔子说:“圣人所讲的话,是道德的先导。圣人有口,就象山川河谷一样,财物由这里产出;就象山林陵泽一样,衣食众物由这里产出。圣人一句话,万世得受用。唯恐圣人不说话,岂有约束圣人之口的道理呢?”孔子观周,遂入太祖后稷之庙,庙堂右阶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孔子之周,观于太庙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无多言,多口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荀子》曰:“仁人绌约,暴人衍矣。”(仁慈的君子俭约,凶恶的小人富足。)又(有)口能敛之,无舌罪,言不当亓(其)时,则闭慎而观。《易》曰:“括囊,无咎无誉。”子曰:“不言之胃(谓)也。[不言,何]咎之又(有)?墨(默)亦毋誉,君子美亓(其)慎而不自箸(著)也,渊深而内亓(其)华。”《易》曰:“聒囊,无咎,[无誉]。”子曰:“不言之胃也。[不言,何]咎之又?墨亦毋誉。君子美亓慎,而不自箸也,渊深而内亓华。又口能敛之,无舌罪;言不当亓时,则闭慎而观。君子言于无罪之外,不言于又罪之内,是胃重福。”《周易》坤卦六四说:“括囊,无咎,[无誉]。”孔子说:“这是讲不言啊。不言,怎么有咎害呢?默然不语,不自我称誉。君子以慎言为美,而不自我昭显,光华深藏于内。能慎言,无口舌之罪,是说时机不当,则闭口慎言而静观。君子确定不会获罪时则言,会获罪时则不言,就会获得双重之福。”天地变化,草木蕃。天地闭,贤人隐。《易》曰:“括囊,无咎无誉。”盖言谨也。帛书《衷》与传本《易传》观点相近,它们与《二三子》观点有所不同,《二三子》强调只有君子有发言权,小人不能有发言权。这有悖于孔子的“民本”思想,也有悖于孔子崇尚《诗经》的传统,《诗经》中多有民众(小人)之言也。根据《孔子家语》与《说苑》记载太庙金人三缄其口,太庙乃皇室贵族祭祀之所,故三缄其口乃是告诫君子,传本《易传》正是言君子之慎,符合孔子的一贯思想。厉王虐,国人谤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邵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邵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彧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原隰之有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王不听,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史记·周本纪》记载基本相同)周厉王暴虐无道,国人都指责他。召公报告说:“民众承受不了了。”厉王很生气,找来卫地的巫师,派他监视指责天子的人,卫巫报告后便杀掉他们。从此国人没有谁敢说话,路上遇见只用眼色来示意。厉王很高兴,对召公说:“我能禁止诽谤了,这些人不敢讲了。”召公说:“这是你堵住了他们的嘴巴。堵住民众的嘴巴,比堵塞河流还要可怕。河流若被堵住而决口,伤害的人一定多,民众也是如此。因此治理河道的人要排除堵塞,让水流畅通,治理民众的人要引导百姓说话。所以,天子处理政事,要让列卿列士献呈民间诗歌,乐官献呈民间乐曲,史官献呈史书,师氏进箴言,瞍者朗诵,蒙者吟咏,百工劝谏,平民的议论上达,近臣尽心规劝,宗室姻亲补过纠偏,乐官、史官施行教诲,元老重臣劝诫监督,然后天子再斟酌取舍,因此政事才能施行而不与情理相违背。民众有嘴可以说话,好比土地上有山岭河流一样,钱财开支就从这里产生出来;好比高低起伏的大地上有平川沃野一样,衣服食物就从这里产生出来。能口出议论,政事的好与坏能借以反映,才可做好事而防止坏事,方能使财源旺盛、衣食富足。民众心里所考虑的在口头上流露出来,这是很自然的行为,怎么可以强行阻止呢?如果堵住他们的嘴巴,那么还能支撑多久呢?”厉王不听劝告,于是国都里没有人敢说话,过了三年,国人便把厉王放逐到彘地去了。帛书《二三子》“圣人之有口也,犹地之有川谷也,财用所由出也;犹山林陵泽也,衣食庶物所由生也”是引自《国语》的“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原隰之有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二三子》把“民之有口”的价值加到了“圣人”身上,主张堵住小人的嘴巴,完全背离了“天子听政,庶人传语”的古训。这说明传播帛书《易传》的经师在思想上与“民本”主义背道而驰,不象儒家正宗,倒象秦始皇倡导的法家思想。帛书《易传》竟然混进了如此低级的言论,足见司马谈、司马迁父子“正《易传》”呼声的必要性。韩非子、李斯是法家的代表人物,然而他们都是荀子的弟子。荀子实际是提倡发言的,《荀子·非相》说:不好言,不乐言,则必非诚士也。故君子之于言也,志好之,行安之,乐言之。故君子必辩。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为甚。故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观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听人以言,乐于钟鼓琴瑟。故君子之于言无厌。鄙夫反是,好其实,不恤其文,是以终身不免埤污庸俗。故《易》曰:“括囊,无咎无誉。”腐儒之谓也。不喜欢言谈,不乐于言谈,那一定不是真诚的学士。所以君子对于言谈,心里喜欢,行为信守,而且乐于谈论,所以君子是能辩说的。人们莫不喜好谈论其所推崇的,而且君子尤为突出。所以用美好的语言赠送人,比金银珠宝还贵重;把善言拿给别人看,觉得比让人观看礼服上的彩色花纹还要华美;把善言讲给别人听,觉得比让人听钟鼓琴瑟还要快乐。所以君子对于言谈是不会厌烦的。鄙陋的小人与此相反,他们只注重实惠,而不顾及文采,因此一辈子也免不了卑陋庸俗。所以《周易》说:“就像扎住了口的袋子,既没有责怪,也没有赞誉。”说的就是这种迂腐的儒生。·《卦》曰:“履霜,堅冰至。”(18上)孔子曰:此言天時
(譖-渐),戒葆(保)常也。歲始於[東北,成]於西南,溫始[於東北],寒始於[西南]☒(18下)☒,德與天道始,必順五行,亓(其)孫貴而(19上)宗不傰(崩)。
坤卦初六说:“履霜,坚冰至。”孔子说:这是说天时渐变,告诫永保常道。一年始于东北,成于西南,温始于东北,寒始于西南……圣人德行与天道同时开始,必然顺从五行,他的子孙富贵,宗庙不会崩塌。《易》曰:“履霜,堅冰至。”子曰:孫(遜)從之胃(謂)也。歲之義,(37下)始於東北,成於西南。君子見始弗逆,順而保㝅。《周易》坤卦初六说:“履霜,坚冰至。”孔子说:“这是讲顺从的意思。一年,始于东北,成于西南。君子看到开始,知道不可逆转,要顺乎天道培养子弟。”阳气起于东北,尽于西南;阴气起于西南,尽于东北。阴阳之始,皆调适相似,日长其类,以侵相远,或热焦沙,或寒凝水,故圣人谨慎其所积。天者阳,始于东北,故色玄也。地者阴,始于西南,故色黄也。《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文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帛书《二三子》、《衷》用夏历(《连山易》)和五行理论解释坤卦初六。夏历和《连山易》(后天八卦)认为东北是一年的开始(正月建寅)。火生于寅(东北),水生于申(西南),所以说“温始于东北,寒始于西南”。《淮南子》、荀爽都继承了帛书《易传》的思想。传本《易传》不用夏历(《连山易》)与五行,《小象传》用坤卦直接解释,坤为纯阴,初六是开始,所以说是“霜”,随着阴气的增长,结冰就会来到。帛书《衷》推广到《周礼》的师保制度,《大戴礼记·保傅篇》:“昔者,周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傅其德义;师,导之教顺,此三公之职也。”《系辞下传》第八章:“其出入以度,外内使知惧,又明于忧患与故,无有师保,如临父母。”《文言》则进一步推广大到《春秋》义理,子夏曰:“《春秋》之记臣杀君,子杀父者,以十数矣。皆非一日之积也,有渐而以至矣。”这是引用《文言》。·《卦》曰:“直方大,不習,无不利。”孔子曰:“[此言]□□□□或(域)也。直者,□避也;方者,☒大者,言亓(其)直或(域)之容焉。☒□也,置无不□[□],(20上)故曰'无不利’。”《周易》坤卦六二说:“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孔子说:“这是说……地域。直,是指懂得趋避;方,是指……;大,是说正直地域所容纳。直方大,……设立没有不利的,所以说'无不利’。”“《易》曰:'直方大,不[習],吉。’言
(聖)[人]之屯於文武也。”此《易贊》也。
《易》曰:“直方大,不习,吉。”子曰:“性文武也,虽强学,是弗能及之矣。”“《周易》说:'直方大,不习,吉。’这是说圣人兼备文武之德。”这出自《易赞》一书。《周易》坤卦六二说:“直方大,不习,吉。”孔子说:“圣人天生具有文武之德,一般人即使努力学习,也不能赶得上他们。”·子曰:“《川(坤)》之六二曰:'直方大,不習,无不利。’”子曰:“'直方’者,知之胃(謂)也。'不習’者,□[□]不安者之(56上)[胃(谓)]也。'無不利’者,无過之胃(謂)也。夫羸德以與人遇,則失人和矣。非人之所習也,則近害矣。故(56下)曰:'直方大,不習,无不利。’”孔子说:“坤卦六二说:'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孔子说:“直方,是智慧的意思。不习,是不虑不安的意思。无不利,是没有过失的意思。德行较差的人与人交往,就会失去和乐。否定人的学习,就会接近灾害。所以说'直方大,不习,无不利。’”传本《易传》继承了帛书《易传》“性文武”、“方者义”、“义达矣”等义,并加以高度提炼。《象》曰:六二之动,直以方也。不习无不利,地道光也。《坤·文言》:“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则不疑其所行也。”直,《说文》:“正见也。从乚从十从目。”故《缪和》说“'直方’者,知之谓也。”方,为空间义,一为方正,一为方向。引申为合适的规则,即义,宜也。故,直为正见,方为合义。正见为文,“敬以直内”也;合义为武,“义以方外”也。“敬义立而德不孤”。故“大”。大,则“不习无不利”。直方大,与《礼记·大学》三纲领相合:“十目所见”为直,自知也,是“明明德”;“义以方外”,是“亲民”也;“敬义立而德不孤”、“大,不习无不利”,是“止于至善”也。又与佛之三觉合。《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乾是道体,坤是教体,故坤卦六二言“习”,帛书《衷》论坤卦反复言“文”、“学”、“诗书”。·《卦》曰:“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孔子曰]:“含章[□□□]□□□☒(20下)含亦美,貞之可也,亦□☒□□☒無□☒(21上)[或]從王事矣。□☒”坤卦六三说:“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孔子说:“含章……蕴含美质,守持正固正当适宜,或者跟着君王做事,不居功而有好的结局。”《易》曰“含章可貞,吉。”言美情之胃(謂)也。文人僮(動),小事時說,大【事】(39上)順成,知毋過數而務柔和。《易》曰:“或從【王】事,无成又(有)冬(終)。”子曰:言《詩》《書》之胃(謂)也。君子笱(苟)得亓(其)(39下)冬(終),可必(毕)可盡也。“或从王事,无成有终”,是说通过实践修学觉悟,最终能有发达的事业。《周易》坤卦六三说“含章可贞,吉”,这是讲美好的德行。文柔之人行动,小事待时而言说,大事循顺而成就。相知之时不可急迫,而是保持柔和。六三还说:“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孔子说:这是说学习《诗》《书》之义。君子要想取得成就,应该把《诗》《书》学透彻。《象》曰:“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文言》: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帛书《易传》与传本《易传》皆言“美”言“时”,前后存在继承关系。[·《卦》曰:“黃常(裳)元[吉。”孔子曰]:“☒(21下)元者也。元,善之始也。☒不入□☒□下□☒色之徒□☒。”坤卦六五说:“黄裳元吉。”孔子说:“……这是元。元,是百善的开始。……颜色……”《易》曰:“黃常(裳),元吉。”子(41下)曰:尉(蔚)文而不發之胃(謂)也。文人內亓(其)光,外亓(其)龍,不以亓(其)白陽人之黑,故亓(其)文兹(滋)章(彰)。《周易》坤卦六五说:“黄裳元吉。”孔子说:“富有文采而不自显之义。文柔之人内藏光华,外部就有荣光,不以自己的白业(善贤)宣扬他人的黑业(恶愚),所以自己的文采更加彰显。”《文言》: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帛书《易传》言龙德为文,与坤卦六五的爻辞“黄裳元吉”有密切关系。看过《周易》再看帛书《易传》会觉得帛书《易传》言乾卦似在言坤卦,这是因为帛书《易传》视龙为阴为文的缘故。帛书《二三子》在释坤卦六五时言“元,善之始也”,这句话在传本《易传》的《乾·文言》中。帛书《易传》视乾坤一体,龙德阴阳合体,而传本《易传》视龙德纯阳,这是两者最明显的差别之一。《川(坤)》六柔相從順,文之至也,君(26下)子“先迷後得主”,學人之胃(謂)也。“東北喪崩(朋),西南得崩(朋)”,求賢也。子曰:《易》又(有)名曰《川(坤)》,雌道也。故曰“牝馬之貞”(35下),童
(獸)也,《川(坤)》之類也。是故良馬之類,廣前而
(圜)後遂臧,尚(上)受而順,下安而
(靜),外又(有)美
(刑-形),則中又(有)【□□】(36上)臧壽以□□乎畀以來羣,文德也。是故文人之義,不侍(待)人以不善,見亞(惡)墨(默)然弗(36下)反,是胃(謂)以前戒後。武夫昌(倡)慮,文人緣序(绪)。
《易》曰:“先迷後得主。”學人【之】胃(謂)也,何先主之又(有)?天氣作□,(37上)寒暑不
(暴),亓(其)寒不涷(凍),亓(其)暑不曷(暍)。
《易》曰:“東北喪崩(朋),西南得崩(朋),吉。”子曰:非吉石也。亓(其)【□】(38上)□要,誠與賢之胃(謂)也。【武】人又(有)柫(拂),文人有輔,柫(拂)不撓,輔不絕,何不吉之又(有)?坤卦六爻柔顺相从,是文德的极至。君子“先迷后得主”,是说使人觉悟。“东北丧朋,西南得朋”,是说求贤。孔子说:《周易》有卦名坤,讲的是雌道。所以说“牝马之贞”,是雌兽,属于坤卦柔顺之类。所以良马之类,前胸广阔,后臀浑圆,于是藏实优良。牝马行走,背负重物而柔顺;牝马休止,安宁而静处。外有美形,则内有……良善康健,以此……吗?顺从而回归牝马同类,这是文柔之德。所以文柔之人的义涵,是待人以善,发现恶则默然自省,不再重犯,这就是以前戒后。武刚之人谋划事业,文柔之人循序顺成。《周易》坤卦说:“先迷后得主。”孔子说:这是使人觉悟的,怎会没有常道呢?天气的作用,冬夏气候正常不乱,冬天不伤于寒,夏天不伤于暑。(这就是常道。)《周易》坤卦说:“东北丧朋,西南得朋,吉。”孔子说:这不是告诉人们场所的,是求诚信与贤良。武人以刚直匡正君主,文人以文柔辅助君主,匡正而不折,辅助而不绝,怎么能不吉利呢?彖曰: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牝马地类,行地无疆,柔顺利贞。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安贞之吉,应地无疆。文言曰: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帛书《衷》“上受而順,下安而靜。……畀以来群,文德也”,与《彖传》“牝马地类,行地无疆,柔顺利贞”相近,都是对卦辞“利牝马之贞”的阐述。帛书《衷》中孔子解释“西南得朋”仍然带有朋贝来自西南的原始痕迹。段玉裁《说文注》:“贤本多财之称。引伸之凡多皆曰贤。”《彖传》的解读与帛书《衷》不同,“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项安世说:“臣之事乎君,妇之从乎夫,皆丧朋之庆也。”譬如女子年轻时有很多同性朋友,后来离开她们与男子成亲,此失去朋友而有喜庆。《川(坤)》之至德,柔而反於方,《鍵(乾)》之至德,(28下)剛而能讓。坤卦的至德(用六),是柔顺而返回到方正。乾卦的至德(用九),是刚健而能文让。用六即坤之乾,坤卦六个阴爻全部变为阳爻。帛书《衷》认为是“坤之至德,柔而反于方”,方,仍然属于坤德,还没有回归到乾德。故此句被《文言传》释彖辞部分继承:“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小象传》“用六永贞,以大终也”,乾为天,为永为大,是坤德归于乾德了。《文言传》的诞生顺序:帛书《衷》乾坤——帛书《二三子》乾坤——《乾坤凿度》乾坤(反复开凿度量乾坤二卦,故曰“乾坤凿度”:参见第9-2节 从帛书《易传》、《乾坤凿度》“十翼”到传本《易传》)——通行本《易传》之《文言传》。冯时:《周易》乾坤卦爻辞研究(《中国文化》2010年02期)程善德:帛书《二三子》篇孔子释《易》研究(曲阜师大2011年硕士论文)刘大钧:续读帛书《二厽子》(周易研究2011.2)傅惠生:帛书《易传》中“损”“益”卦论疑案探析(2.帛书与今本《乾》《坤》卦论比较)张克宾:帛书《易传》乾坤之义疏论(《孔子研究》2010年01期)(本文引自李守力著《周易诠释》,最新修订日期为2021年4月25日,为文化传统平台原创发布,本链接可用于个人学习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