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丨活着的我们陷入绝望,但是又没有勇气去死
托尔斯泰和契诃夫
寻找我自己的上帝
不要信仰想象出来的上帝,它只是想就有,不想就无的意念。上帝是带来并延续生命的力量,我坚信“道德自我完善”这种意志就是我的上帝。
意识到理性认知的错误,我就摆脱了空想的诱惑。坚信只有通过生活才能找到对真理的认识,这种信念使我开始怀疑自己生活的正确性。我终于从特立独行中解脱出来,看见了普通劳动人民的真实生活,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生活——这拯救了我。我明白了,如果我想认知生命,参透生命的意义,我就不应该像寄生虫一样生活,而应该过真正意义上的生活,接受真正人类赋予生命的意义,和生活融合,从而来阐述和验证生命。
那时候,我经历了以下这些事情。整整一年,几乎每时每刻我都要问自己:是不是应该用绞索或子弹了结自己?那段时间里,在我所谈到的这些观察结果和想法背后,我的心被一种痛苦的感觉折磨。我只能把这种感觉称为“寻找上帝”。
我要说的是,寻找上帝不是证明上帝,这只是一种感觉。这种寻找不是源自头脑,甚至是与思考相反的——它正是源自我的心。这就是身在异地,渴望有人来帮助时的那种恐惧、孤独和凄凉的感觉。
尽管我深信,证实上帝的存在是完全不可能的(康德已经给我证明了这一点,我也完全明白根本不可能),我依然在寻找上帝,并且寄希望于此——我一定能找到他。于是我按照老习惯向这个我没有找到的上帝去祈祷。我一会儿去验证康德和叔本华关于上帝不可能存在的观点,一会儿又去驳斥他们。我告诉自己,原因与时间、空间不在一个思维范畴。如果我存在,那么就会有存在的原因,以及这个原因的原因。所有的这些原因就是那个被称为“上帝”的事物。
我坚持这一想法,试图全身心地承认这一原因的存在。一旦意识到存在一种超越我的强大力量,我马上就感觉到生命的可能性。但是我问自己:“这种原因是什么?这种力量是什么?我应该怎样去思考它,我应该怎样去对待我所谓的上帝?”只有那些熟悉的答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是造物主,是守护神。”这些答案都不能让我满意,我感觉到,能够让我活下去的那种力量,正在我身上消失。
我惊慌失措,开始向我寻找的对象祈祷,希望他能帮助我。我祈祷的次数越多,就越是清楚他根本就听不见我的祈祷,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能和我交流。我心底绝望地想到上帝不存在,哭喊道:“主啊,帮帮忙,救救我吧!主啊,教教我该怎么做!我的上帝!”没人搭理我,于是我感觉到,我的生命到头了。
但是我一再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得出同一个结论,那就是我不可能平白无故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不可能像自己感觉的那样,认为自己就像一只从巢中掉落的雏鸟——即便我是雏鸟,仰面躺在高高的草丛中嘤嘤哭泣,也是因为知道是妈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她把我孵化出来,给我温暖,喂养我,爱着我。可是这个妈妈她在哪里?如果说我被抛弃了,那么抛弃我的人是谁?我无法回避这个事实,那就是有一个人生我养我爱着我。那么这个人是谁?又是“上帝”?
我的绝望、我的抗争、我的追寻他都看在眼里,了如指掌。“他是存在的!”我对自己说。每一次,在我承认这一点的一瞬间,生命的希望就会立刻在身体里升起,也能感到生存的可能和快乐。由于承认了上帝的存在,我又开始寻找自己和上帝的关系,我们的造物主——那个三位一体、把自己儿子派来的上帝,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于是,这个与世隔绝、与我毫无关系的上帝在我眼中就像一块冰一样慢慢地融化了,又一次什么都没有留下。我内在的生命源泉也跟着又一次干涸了。我又陷入绝望,感觉自己除了自杀之外,什么也做不了。还有更糟的,我感觉自己下不了手了。
我不止是两次、三次,而是几十次几百次地陷入这种境地,时而心情愉快、信心满满,时而悲观绝望,觉得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记得那是一个初春,我独自一个人在树林里聆听树林深处的声音。所有我注意和思考的其实都是一件事,那也就是我这三年来经常考虑的事,于是我又开始寻找上帝了。
“好吧,没有什么上帝,”我对自己说,“没有一个上帝不是想象出来的,但是他却像我的生命一样真实。没有这样的上帝。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奇迹能够证明上帝,因为所有的奇迹都是我的想象,甚至还不符合逻辑。”
“可是我所寻找的那个关于上帝的概念呢?”我问自己,这个概念从何而来呢?于是在我身体里生命澎湃的热浪又一次升腾了,我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生机勃勃,有了意义。好景不长,我的快乐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我的理智又开始自己的工作了。
“上帝的概念不是上帝,”我自言自语道,“这个概念在我头脑中产生,这个概念只不过是我想就有、不想就无的一种意念。这不是我要找的东西。我要找的,是没有他就没有生命的上帝。”我周围和我心里的一切又一次统统死亡,我又开始想自杀了。
我开始审视我自己,思考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我想起发生在我身上上百次的死亡和重生。我想起来了,仿佛只有在我信仰上帝存在的时候,我才真正地活着。那时就像之前一样,只要知道有上帝,我就活着。一旦忘记或是不去信仰,那么我就死了。
那些死亡和重生是什么?如果我不再去相信上帝的存在,我就不能活了,如果我没有心存找到上帝这一隐隐约约的愿望,那么我早就自杀了。当我感觉到他并且正在寻找他时,我才能活,才能真正地活。我还在找些什么?在我脑海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问题。喏,这就是他,没有这个问题不能生活。了解了上帝和生活一样,上帝就是生命。
“活着,寻找上帝,没有上帝就没有生命。”我身上和我周遭的一切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明亮,这种光芒从那时起就没有再离开我。
就这样,我摆脱了自杀的困扰。这一转折究竟是什么时候、怎样在我身上完成的,我不知道。生命的力量悄悄地在我身上逐渐消失,我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可能,遇到了生命的瓶颈,走到了自杀的边缘,这种力量同样又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身上了。奇怪的是,那种重新回到我身上的生命力量,没有焕然一新,还是过去那个,是那个在我生命初期吸引我的力量。
我周围的一切又回到了最初,回到了童年时期、青年时期。我又回到从前:我开始信仰那种意志,这种意志孕育了我并且要求我做一些事;我又重新相信,我活着的主要和唯一目的是改善自己,也就是按照这种意志生活;全人类在我所不知道的远古时代为自己制定了一些准则,我能够在这些准则中找到这种意志的表现,也就是说,我又开始信仰上帝,信仰道德上的自我完善,信仰那些传递生命意义的老规矩。唯一的差别就是,过去我是不自觉地接受这些,如今才知道,没有这些我就不能生活。
仿佛我身上发生了这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被放在一艘小船上,小船离开我不熟悉的河岸,沿着指定的方向去对岸。他们把我一个人留在船上,并把船桨交到我毫无经验的手上。我像要死了一样拼命划着桨,越是靠近河的中心,水流就越湍急,使我难以靠近目标。遇到越来越多和我一样的船夫,他们拿激流也是毫无办法。有一部分人继续划桨,有一部分人扔掉了桨。也有一些满载乘客的巨轮,一些与激流抗争,其他的则随波逐流了。
我看着那些顺流而下的人,越是奋力划桨,越是忘记已经指出的方向。到了激流的中心,夹在顺流而下大小船只中间的我,已经彻底失去方向,也丢了桨。
我四面八方的人欢声笑语,扬帆划桨顺流而下,他们安慰着自己和我,说就这一个航向。我相信了他们,开始和他们一起划。激流把我冲得很远很远,我听见了礁石在咆哮,我应该会在这些礁石中间船毁人亡,而且我看见他们中的一些船已经触礁了。
我明白过来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神来,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看见自己面前的死亡,跑到它跟前,有些恐惧,四周也看不到生的希望,并且也不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但是我回头望去的时候,看见了无数条小船,他们没有停止,而是用桨顽强地与激流抗争。
我想起了岸,想起了桨,想起了航向,于是我开始逆流而上,往岸边划去。
河岸就是上帝,航向就是传统规矩,桨是我划向对岸与上帝面对面的自由。就这样,我身上又燃起熊熊的生命之火,我又开始生活了。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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