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物,人间情——读《秘色》感想
文/江陵雨
江南,是蕙兰、柳绵,是水若秋波、山如眉峰。江南,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江南,是你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行在雨巷中,那哒哒的马蹄声,敲落在青石的街道,是归人,还是过客。
“江南”二字,轻轻柔柔在春风中启唇,太多美好的诗句随之流淌。生于斯,长于斯,他,对江南怀有太多的深情。山水盈盈是慈溪,那五磊山寺,那杜若湖畔,那湖心一点如翡如翠的上林湖,一直萦绕在他心梦之中。多少个雾笼清晨、斜阳照晚,上林湖在远近山光浓淡之中,上林湖的故事就在他的笔下缱绻流淌,十年锤炼,终成《秘色》。
▲《秘色》书影
▲《秘色》作者励双杰
作者的用心还体现在小说的精心布局,《秘色》继承的是明清小说的叙述风格,极具古典小说特色。草蛇灰线、伏行千里的布局,需要作者有精密的思维,去编织一张错综复杂的蜘蛛网,一丝紧连一丝,每处情节的设置、每个人物的出场都有其独特的意义。作者在这幅江南画卷上,精心绘制,苦心描摹,各种巧妙,令人钦叹。如第十七回覃五成走到藏云溪上的太婆桥,看着藏云溪咆哮着从桥下穿过,凝视了一会儿,对虞相文说道,“相文师弟,这儿真是一个打伏击战的好地方。如果给我一个排的兵力守在这儿,我就叫鬼子无法前进一步。”而最终虞崔台民众便是以太婆桥为界与日寇展开了悲壮的斗争。再如第十五回崔百统与管家商量崔虞两家婚事,管家提议请孙字营的老炮手黄大标来,要他玩些花样来热闹一下。看似这样一个闲笔人物,却在后文多次出现,操纵火炮来抵抗鬼子,这人物的出场活动便在情理之中了。文中的巧合和伏笔,比比皆是,情节的连缀自然,如行云流水,可见作者用笔之巧妙。
用心、用情,这番深情与热爱更是表现在作品人物上,传统小说人物一方面有善恶、是非之分;一方面好人身上也有缺点,坏人身上也有长处。隐秘的江湖中藏龙卧虎,虞相文身边那些朋友、敌人,亦正亦邪,但在抗日面前,奋勇杀敌,舍身为国。无论是栲栳山上的盗贼,还是四明排会的排民,无论是古寺中的和尚,还是江湖中的仙姑,在家国之前,都义无反顾地与日寇誓死拼杀。这些江湖人士身上体现的,正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侠义精神。金庸先生曾经在深圳演讲谈及“当代人最需要继承和提高的是什么”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说:“最缺乏的就是'侠义’二字,现在中国最缺乏的就是侠义精神。”这侠义精神不是简单的劫富济贫、替天行道,而是民间的力量和声音,是对国家对社会的一种责任和态度。现如今,我们并不缺少这种精神,缺少的是重新唤醒这种精神的良知,而这《秘色》正具有这种唤醒的力量。
身处江湖,仗义而行,而安于桃花源般生活的虞崔台的普通百姓,当外敌入侵之时,亦是毁家纾难、令人可歌可泣。崔百统曾想过以“和爱”的家训来息事宁人,但虞相文正告他,“和爱”是家族之间的团结友爱,并不是对强盗忍让。当日军尾田大佐残忍围剿虞崔台时,老人妇女也都操起菜刀,拿起凳子,奋勇抗战。群山围绕、溪水潺潺的虞崔台有多美,他们守卫家园、守护家人的心就有多强烈。小家大国,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不容侵犯,不容破坏的,这份家国情怀便是人世间最为动容的情感。
唯有安稳的家园,才能有幸福的生活,守护是爱,抗争也是爱。有人说,这神秘木盒只是一个引子,引出这江湖恩怨,引出这家仇国恨。但这神秘木盒,何尝不是寄寓了作者对家乡更为深远的爱。作者说,真正触动他尽快完成这部小说的,是“浙江慈溪上林湖后司岙唐五代秘色瓷窑址”入选2016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我想,那根心弦,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就被拨动了。也许是少年时,一次一次路过波光荡漾的上林湖时的鎏影;也许是更早时,懵懂儿童捡起上林湖畔的青瓷碎瓦,掷向湖面泛起的阵阵涟漪。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与眷恋,就这样如波如痕留驻在心间,最终流淌成笔下的文字。
想留住记忆中那些久远的美丽,更想重现历史过往中的那些光彩。当人们争夺神秘木盒时,温婉美丽的崔宝珠却在等待之中,学习烧制越窑青瓷,搭建起“龙窑”,想要烧造出古瓷青润的效果。作者笔下的宝珠文静幽娴,岁月似乎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虞相文逃婚而去九年,她苦心等候。九年,她等候着相文归来,也等候着烧制的青瓷呈现出绝妙的青绿色。小说借真实人物陈万里学者的话来考证秘色瓷,早在唐代,就有“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来形容秘色瓷之美,到宋以后,盛极一时的秘色瓷却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成为了一个传说。人们积极地研究、佐证,这并非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小说更借宝珠这个人物来直接地感受秘色瓷,她说,秘色其实就应该是自然之色,水、天、冰、玉等等,都是自然界最安定的颜色,秘色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可惜她还不能做出这种自然生态之美。
作者说过,宝珠所做之事其实正是今人所做之事,让古色秘瓷重放异彩。作者是借宝珠来引出秘色瓷的前生今世,而细细读来,我们会发现宝珠与秘色瓷有太多的相似,美丽且在等待。宝珠苦苦等候相文的爱,可是相文一开始并不甚懂宝珠之好,直到听说宝珠会烧制青瓷,竟觉惊讶。而秘色瓷起初也只是以传说的形式,流传在人们口中,“越碗初盛蜀茗新,薄烟轻处搅来匀” “明月染春水,薄冰盛绿云”,人们也并不甚熟悉这些美丽诗句所赞颂的越窑古瓷,正曾是我们身边之物。秘色瓷沉淀了那么久,她所等待的,不也正是世人重新发现她的美么?
也许印象中的江南过于柔美,有些人会误解江南文化只有阴柔的一面,殊不知温婉柔美的江南也有其血性的底色。江南文化是柔中带刚的“风骨”,平日里可以温文尔雅,但逢家国巨变,世事维艰之时,却往往能挺身而出,慷慨赴难,尽显铁骨血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虞崔台人们面对外侵,便是如此感慨以赴。秘色瓷器,如冰似玉,唯有取自上林湖瓷土,才能呈现天青秘色,看似柔弱的事物,立足于乡土之间自有其巨大而深沉的内在力量。是呀,家乡有多美,人们就有多爱;人们有多爱家乡,就有多少勇气去守护、去抗战。我们在作品中看到了美,看到了爱,也正是这份爱与美,让我们更深切地感受对和平生活的珍惜,对美好家园的珍惜。
世间物,人间情,这份家国之情,永远都是最令人动容的情感。
当你放下《秘色》,再度念及“江南”二字的时候,愿有上林湖一泓澄澈的春水,愿有秘色瓷如冰似玉的一抹青绿,还有这江南柔中带刚的朗朗风骨。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雨过天青千峰翠,怎能不忆这《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