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小芳作品《礼金》（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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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礼金．一》
虽已过了春天许久许久，但老天似乎还不想苏醒，还顽固地殘留在冬天的余温里，一阵阵凄风和冷雨，放肆地直往行人的身上打，心上钻。余梦寒的身体和心，都被彻骨的寒意侵袭着，侵袭着，一直掉落到去年寒冬的肃杀里。
她这次回LY，要处理好两件事，处理完了，才能干干净净地把他们完完全全地剔除出自己的生命。只要处理好了，就轻松了，就再也不欠任何人了！话虽如此，但她的心为什么还会一阵阵地不停地发痛呢？是失望吗？是愤怒吧？还是解脱？也许，什么也不是！每次回到LY这个地处湖南的奇怪的小城市，她的心情都很复杂。
打了个的，让年届七十的母亲陪着，来到刚丧偶的姨妈家，有点犹豫，退缩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敲了门。
一个老太太开了门，她的脸上阴晴不定，惊愕了一下，还是让两母女进来了。余梦寒突然觉得眼前的这张脸是这么陌生，仿佛从来就不曾认识过。
＂你们坐吧！我去倒点湖酒给你喝，小寒，你刚从香港回来吧！＂
＂是的，我刚下高铁就来了。您不用客气，我不喝湖酒，也不坐了，我还有急事去办，我跟您说几句话就走。＂态度坚绝的语气。
＂先坐吧！我知道你忙，每次来我家都匆匆忙忙就走，连饭也不肯吃，姨妈老了，沒用了，你看不起姨妈了吧！＂
听到这里，一片雾花在眼眶里迷濛，定了定神，雾花退去。如果是以前，她会感动，会心急地解释老半天。但现在不会了，她有点反胃，虚伪的人和事，又哪值得留恋？
＂不坐了，我真的还有急事要办。这是两千元，给您老人家买点东西吃，以后我应该没有什么时间再来看您了，希望您好好保重身体！＂把钱塞在她的手里，推开门就出去了。本来想多说几句关心她的话，但想到他们一家人对老实巴交的父亲那丑恶的嘴脸，她还是决绝地忍住了。
母亲还想说什么，看到她出去，也跟了出来。姨妈追了出来，但余梦寒没有回头，低着头一直走，一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没有打车，她想步行回去，母亲在后面跟着。让冷风吹吹，吹散那前尘往事，吹走心头的郁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不是吗？
一直走着，心里、脑里却不断地缠绕着这十几年以来的事，剪不断，理还乱⋯⋯
短篇小说《礼金．二》
十一年前，第二次结婚的余梦寒刚结婚一年，就死了老公。拖着出生一个多月的儿子，沒有房子住，沒有存款用，就像风中一片飘零不定的浮萍，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父母嫌弃，弟妹唾弃，一次次地被他们把行李扔出來，把人赶出去。两母子只有睡公园，啃面包。只有善良的姨妈和小表姐可怜他们。小表姐把新房子租给她住，让她有处容身，还借两万块钱让她去办赴港定居的单程证，她发誓等以后翻身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她和小姐夫。
为了活下去，她一边工作，一边把儿子养大，一边在中南大学读书。儿子两岁就被她放在幼稚园，星期一至五在学校，星期六和星期日就放在姨妈家。她沒钱给老人家，只是每天买点菜过去。一直持续了半年，每个星期六和星期日，慈善的姨父和姨妈都帮她照顾儿子。她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在那年的冬天，她带着儿子来港定居。沒有房子住，住公园呗；没有钱吃饭，两母子一起啃面包。一日打四份工，两母子相依为命，日子虽苦，但心里快乐。老天不会亏待努力生活的人，很快就租得起房子，有了属于两母子自己的温馨的家。每次回LY，第一时间就是去看望重情重义的老姨媽，每次都给几百块钱让她买点东西吃。老人家也每次都送一些土特产給她，她很珍惜，很感动，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珍贵、最美味的东西。她一再地叮嘱父母，以后不管姨妈和几位表姐家办什么酒，都要通知她，让她上人情，让她有机会报恩。
这次，姨丈去世，她非常悲痛，是多么愧疚，不能亲自来拜祭老人家。余梦寒打了一千元给自己的妹妹，让她帮忙上人情，打算有时间回去时，再去看望姨妈，给点钱表达一下心意。
两天后，妹妹发信息说，只帮她上了五百元人情，说別的亲戚都是上五百元，人家个个比她有钱，还沾沾自喜为她省了五百元。余梦寒大发雷霆，妹妹和父母怎么能夠这样自作主张？连询问一下她的意见都没有！他们怎么能明白姨妈姨丈与她的情分？他们怎么那么鼠目寸光？为了区区五百元，就埋下了祸根。她连续几天都心神不宁，眼皮老是跳，老是预感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为了这五百元，妹妹和她翻脸，还说自己吃力不讨好，以后再也不要叫她做任何事。余梦寒觉得很悲哀，她哀叹父母和妹妹眼光太短浅，省了五百元，却惹来天大的祸事。充满智慧的前人们早就说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条真理，永不过时啊！人，只看到和计算眼前的利益，又怎会没有烦恼呢？
短篇小说《礼金．三》
果不其然，在姨丈出殡后的第二天下午，大表姐就发语音来对余梦寒说：＂我爸爸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家的事，你爸爸要这样害他？竟然不准武胖子（小舅舅的三儿子）四兄弟多上一分钱的人情，只准他们每人上两百元，人家本来打算做五百元礼金的。＂
不知头不知尾，余梦寒只能答她先问清楚父母再说。
＂妈，我想问您，为什么爸爸不准武胖子四兄弟上五百元的人情，而只准人家每人上两百元呢？人家上多少人情，这关爸爸什么事？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做？＂像放连珠炮一样，她问了母亲很多个为什么。
母亲疑惑地反问她：＂你怎么知道他们四兄弟上两百元人情？＂
＂刚刚大表姐发信息来说的，到底爸爸有沒有这样做？＂
＂无鬼安套神（空口说白话的意思），你爸爸当时都不在帐房（收礼金的地方），他在祠堂，怎么去指使武胖子他们呢？再说你爸爸这么没用的人，谁会去听他的？＂
余梦寒的心定了，知道那肯定不是父亲说的，因为平时母亲与父亲水火不容，如果真是父亲说的话，母亲一定会骂他个狗血淋头，哪还会为他辩解？
为了保险起见，她又多问了一次：＂真的不是爸爸说的？您肯定？＂
＂真的不是你爸爸说的！＂听了母亲的答复，她心里像吃了定心丸一样。
＂表姐，我问了我妈妈，她说我爸爸沒有那样做过，你是不是对他有点误会？＂
＂百分之百是他说的，有人亲眼看见是他做的！＂表姐的语气斩钉截铁。
＂是谁看见的？那可以叫他们当面说清楚啊！＂
＂人家说是亲戚说的，那个亲戚就是你爸爸。＂
＂那么多亲戚，你怎么能肯定说是我爸爸呢？那个看见的人又是谁呢？＂
＂总之百分之百是你爸爸做的，你也不必再问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跟你说，是因为你家就你一个懂道理的人。我爸爸到底得罪你们什么了？你爸爸要这样害他？＂
为了搞清楚整件事，余梦寒又在家族的群组中问了一遍，这件事到底与父亲有沒有关系。二妹、四妹与弟弟都异口同声说是別人（小阿姨）为了讨好大姨妈一家人，而冤枉她父亲的。弟弟说完全是武胖子自己决定上两百元礼金的，因为他们不想再与大姨妈家的人来往了。父亲是躺着也中枪啊！
余梦寒不解：＂武胖子他们为什么不想与大姨妈家的人来往呢？上两百元人情，也确实太少了点。＂
＂为什么？武胖子说不停地出，却没有进，你以为人家都是傻瓜啊？＂
想想也有道理，武胖子四兄弟都在广东打工，很少回去。
＂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又问了一句。
＂昨天，武胖子四兄弟已经与小阿姨，还有大姨妈家的人当过面了，武胖子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上两百元人情是他的主意了。＂
＂既然武胖子已经承认了，大姨妈家的人干吗还要咬定是爸爸做的呢？＂
＂因为我们家的人没用啊！因为我们家的人沒有再给钱给姨妈啊！上完人情后，小阿姨家的儿女就又每人给了大姨妈一千元钱。我们家的人沒给，她们不想同我们家再来往，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吧！＂
人情，人情，给多一些钱，才有人情味。什么亲情，说什么＂人情薄如纸＂，现在看来，在有些人的眼中，根本就还不如薄薄一张钞票纸！
＂为什么小阿姨要陷害爸爸呢？两边都是亲戚，她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因为二表姐的女儿在湖南大学教书啊！她不是把三表姐的女儿也弄进湖南大学了，现在分在公安局上班吗？小阿姨的外甥女很快就读高中了，人家现在就开始铺路了。前些日子，小阿姨的女儿还花了几千元特意请大姨妈去旅行，就是为了讨好她们一家人。她现在冤枉爸爸，不就是又一个讨好的机会吗？＂
听了这些话，余梦寒突然想起了曹植的《七步诗》，不觉吟了出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边吟，一边泣不成声。她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短篇小说《礼金．四》
又过了一天，听说大姨妈家的女儿在骂余梦寒的父亲，什么＂老炮子鬼、瞎眼鬼、吃屎长大的⋯⋯＂还直呼父亲的名字骂，总之，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她们明明知道不是她父亲所为，却仍然一口咬定是他，无非是因为余梦寒家的人沒地位、沒本事，无非是因为余梦寒家的人不会讨好她们罢了。
在LY这个地方，办酒席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有权、有地位的人热衷它，因为刚好趁此机会大捞一笔，你做下属的，你做亲戚的，你做普通民众的，你不多上一点礼金，难道不想混了？！没钱、沒权力的普通市民，也喜欢办酒席，俗称做酒，因为他们至少可以收回自己曾经做出去的礼金！
LY，你真是一个美丽的好地方，怎能叫人不爱你呢？余梦寒的父母，为了支付亲戚家永不停歇的礼金，紧衣缩食，一次买一棵大白菜，吃上半个月。人家那些体面的有地位的亲戚，却还不停地嫌弃他们，冤枉他们，这是什么世道？
冬天已经远去多时，春天却还沒有一点踪迹。萧瑟的枯枝，在空中挣扎着，挣扎着，呼唤春天快点回还，吹绿这片土地吧！
作家档案
谭小芳，国內中南大学毕业，现在香港任职中文老师。闲时喜欢与文字交流，已发表一些诗歌、散文和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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