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记(之四) | 书话
书房记(之四)
撰文/王淼
十、“移钱且买书”
早年买书,书钱基本上都是东挪西凑而来的——学生时代自然不必多说,只能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点买书钱,每次买书,都要经过反复思量、一再权衡,哪本书可买,哪本书可不买,哪本书必须拿下,哪本书可以暂缓……即便是工作以后,那点微薄的工资依然是捉襟见肘,当然,也依然无法完全满足我的买书的欲望,其间究竟有多少次在书店里辗转徘徊,究竟有多少次狠心割舍了想要的好书,实在是一言难尽。
少年时代,我曾经与同学合谋,偷取家中的粮票,用倒卖粮票的钱买了一套魏巍的《东方》;后来又曾经偷取过父母的国库券,用倒卖国库券的钱买了一套精装的《全宋词》。说来惭愧,自从爱上书,居然从来没有体验过无所顾忌、放手买书的痛快淋漓的感觉,走进书店,总是感觉到手上的钱有限,而喜欢的书却是无限——这本书也想买,那本书也想买;这本书无法割舍,那本书同样无法割舍。面对着一向不知餍足、乃至有点贪得无厌的自己,最后只能无奈地收手,怀着一种喜悦而又不无遗憾的心情离开书店。
近读明人吴从先的《小窗自纪》,从中读到了这样一则典故:“王百谷云:‘余钱但买书’。若待余钱则天下目枯久矣!予且移待之举火之钱,纳之书肆,尝曰:‘移钱且买书’。” 是余钱买书,还是移钱买书,其实涉及到买书的两层境界。王百谷认为,有了多余的钱就可以去买书,吴从先则认为,如果等到有了多余的钱才去买书,那么天下读书人的眼睛都得等瞎了。而吴从先本人的做法,是将自己的饭菜钱节省下来,拿去买书,且名之曰“移钱且买书”。我读及此处,大有吾道不孤之感!
十一、“如勤,即不闲”
明人吴从先在他的《小窗自纪》中这样描写大名士陈眉公:“眉公以懒为清高,盖高闲不尘,无如一懒。尝读南唐野史,见吴合灵道士曰:‘人若要闲,即须懒;如勤,即不闲。’眉公深得此意。”此语又会让人想起南唐文人段成式的《闲中好》,所谓:“闲中好,尘务不萦心。坐对当窗木,看移三面阴。”闲得心无挂碍,闲得轻松自在,均是深得闲中三昧的妙文。
但这类妙文其实只能出自富贵之家,或者僧道者流。不管身处任何时世,懒与闲都是富贵阶层的特权,有钱才能有闲,有闲才能偷懒,想过上有闲偷懒的生活,没有强大的经济基础作后盾,却是万万不能的。小民百姓自然不敢奢谈懒与闲,养家糊口尚且不易,又有什么资格做一个悠闲的懒人呢?身处当下商业社会,物质主义与拜金主义甚嚣尘上,欲做一个懒散的读书人更是勉为其难——“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每个人都在为生活而奔忙,奔走竞争,唯恐落后,即便给你时间,你又怎么敢偷懒、怎么敢悠闲呢?可见懒与闲原是一种奢侈品,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虽然值得羡慕,却不能真正践行。
不过,人生于世,无论怎样步履匆匆,毕竟还是需要时常放慢自己的脚步,回味一下生命的况味,享受片刻悠闲的时光,也只有深得闲中三昧者,方能真正领略到闲的乐趣。而吴合灵道士谈闲,即妙在一种偷懒的境界,“如勤,即不闲”,可谓一语道破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