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一只蓝色鸽子的忧伤
一只蓝色鸽子的忧伤
◎ 朱成玉
他被遗弃的时候,大概4岁的光景。那是个凛冽的冬天,风长了牙齿,要吃人的样子。茂祥老汉是在公园的长椅上捡到的他,当时的他,差一点就要被冻僵了。
茂祥老汉是个孤苦无依的人,靠捡垃圾收破烂维持生计,这凭空多出来的一张嘴,使他本来就难熬的日子雪上加霜。但茂祥老汉并不觉得悲苦,反倒觉得死水般的生活忽然荡起了幸福的涟漪。
那些日子,他每天都哭哭啼啼的,为了哄他高兴,茂祥老汉养了一只鸽子给他玩,这只鸽子成了他的童年里唯一的玩伴。
鸽子是蓝色的,天空和大海的颜色,自由的颜色。他喜欢这只鸽子,鸽子也喜欢他,每天不时地蹲在他的肩头,伏在他耳边“咕咕”地叫着,仿佛两个贴心的人在窃窃私语。
茂祥老汉说,你那么喜欢这只鸽子,那我以后干脆就叫你“蓝鸽”吧。
蓝鸽不爱说话,只有捧着鸽子的时候,才会喃喃地和鸽子说,“小鸽子,你告诉我,妈妈在哪里呢?”茂祥老汉听着心里难过,发誓一定要替他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并把他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茂祥老汉常常把他举过头顶,妄图让他够得着蓝天,抓得住白云。他的手里拿着老人给做的风车,老人迅疾地转着圈,风车在他的头顶呼啦啦地转。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长了翅膀。
好心人施舍的一些吃食,老人不舍得吃,都要拿回来给他。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老人就会很欣慰,用手摩挲着他的头,仿佛这就是他的亲骨肉。
平日里茂祥老汉每天晚上喜欢喝一口,也是为了解解乏。但为了蓝鸽,他把这唯一的一点嗜好给戒了。老人用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钱供他上学,给他买好看的书包,一身很体面的衣服。但所有这一切,都不能掩盖他的忧伤。
日子一天天过去,蓝鸽慢慢地长大,成了一个阳光般的少年。只是,他依旧沉默,他越来越断定,自己是被遗弃的。
几年来,茂祥老汉不停地在报纸上为他登着寻人启示,可是始终没有人来和他相认。
终于有一天,一个穿着很体面的男人敲开了茂祥老汉的门。
“请问,是您在8年前,在人民公园的长椅上捡到了一个孩子吗?”来人很焦急地问,“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茂祥老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人,感觉他好像是个有文化的人,面相也不那么奸猾,就让蓝鸽出来。
那个男人打量了蓝鸽不足5秒钟,就激动地把他紧紧抱住,“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整整把你丢了8年。这8年,让你受了多少罪啊!”
蓝鸽却挣脱出来,他指着衣衫褴褛的茂祥老汉,他说,“你错了,这才是我的爸爸。”
那个男人和茂祥老汉详细说了当初离弃孩子的原因,他说当时他的老婆和别人私奔跑了,而他又刚刚失业,他动了轻生的念头。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能让孩子跟他一起去天堂。他就把孩子放到公园里,希望能有好心人把他收养。他自杀未遂,被人救下。等他要回去找孩子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见了。
“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思念他啊。”一个大男人说道动情处,竟然掉下了眼泪。
茂祥老汉仔细打量着他和蓝鸽,发现他们长得还真像。他断定,这个人就是蓝鸽的亲生父亲。
他让那个男人先回去,他来劝说蓝鸽。
他说,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会疼你爱你的,你跟着他回家吧。
不,你才是我的爸爸。蓝鸽很倔强。
这么多年,他找你找得很苦,他也不容易。
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没事,你没来的时候,我不是也好好的吗?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啊。
那你就把这只鸽子带走,想我的时候就用它给我捎信来。你不知道,这是个地地道道的信鸽哩!
蓝鸽使劲儿地点点头。
蓝鸽就这样被亲生父亲接走,去了相邻的另一个城市。
那一夜,戒了很多年酒的茂祥老汉重新拿起酒瓶子,一个人喝了满满的一瓶酒,酒后的他咯了很多血。他在屋子里一边哼着蓝鸽经常唱的一首歌儿,一边老泪纵横,不住地用手抹着脸。他想,这孩子,就是他救下的一只鸽子吧,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蓝天。这样想的时候,心便释然了。
从此以后,茂祥老汉每天都坐在墙根儿,等着那只鸽子,捎来蓝鸽的消息。
一天傍晚,那只熟悉的鸽子果然飞回来了,落在他的肩头。他打开绑在鸽子腿上的纸条,看到了下面的话:
爸爸,在我回来之前,求你一定要坚强地活着!我之所以选择跟他回家,是因为我要从他那里拿到一笔钱来给你治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病情,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医院给你开的诊断我偷偷地看到了,那上面有我最不愿看到的“癌”字,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凝固了。我咒骂上帝,他怎么忍心让这么好的人得了绝症。不过请你相信,爸爸,这并不可怕,让我们一起加油打败它吧。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说在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我要领着你到我的新校园去看看,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多么伟大的父亲!所以,为了那个约定,求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着我回来。很快!
茂祥老汉的手颤抖着,心却是暖的。他以为把病情隐瞒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蓝鸽什么都知道。
茂祥老汉终没能等到蓝鸽回来,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他微笑着离开了人世。死的时候,他望着蓝天,那里有鸽子飞翔过的痕迹。
茂祥老汉下葬的那天,人们发现,一只鸽子飞到他的坟头上,久久不愿离开。
那只鸽子是蓝色的,天空和大海的颜色,自由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