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心有余温,尚可暖秋

心有余温,尚可暖秋

◎ 朱成玉

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毅然决绝地走掉,仿佛逃离。

我是悄悄走掉的,妻儿还在睡梦中,没有她们的祝福,我把这样的远行叫作流亡。

有人说本命年琐碎,话语间充塞着迷信的味道。但现在我有些相信了。最开始母亲生病,眼睛要做手术,没等母亲手术,父亲又病倒了。岳母一直在与肺癌斗争,妻子也得了咽炎,每天干咳不止。孩子的成绩每况愈下,不思进取。签好的几本书因为总总原因搁浅......这一切就像大山一样压过来,让人喘不过气。和朋友说起,朋友说,人到中年,多事之秋。

想一想真的是这样,从前的那些快乐似乎越来越远,直到变成记忆。每个人走进中年的门槛,都会经历悲伤吧,那些悲伤就像换季的衣服一样,一件接着一件,接踵而至。

第一次感觉到了累,身心俱疲的那种累。或许出去走走,会好些吧。

不远也不近的地方,能洗净我的哀伤吗?

直到我读到黑塞的一首诗,它先是给了我后退的心一记耳光,然后轻推我的腰身,向着家和阳光的方向。

这首诗是这样的:

秋雨纷纷,袭打着叶已落尽的森林

晨风中,山谷在寒战中苏醒

栗子落地,响声清脆

在地面上濡湿、破裂

并带着棕色的微笑

秋天经常扰乱我的人生

秋风吹走破碎树叶

摇晃枝桠

然而,果实何在?

我绽开爱的花,却结出苦涩的果

我绽开信任的花,却结出怨恨的果

风撕裂我的枯枝

我对它展开笑颜

因我尚可抵御风雨

我的忧伤和苦楚与黑塞比起来,会是怎样的呢?

赫尔曼·黑塞的一生大部分都处在孤独之中,他自幼就选择了一条避世的天国之路,从青年时期的叛逆,到为战争孤独地呐喊,到探求从“我”走向“自我”的内部之路,他的孤独更多地因为他的厌世心理在起作用。直至终老,他的一生很少摆脱过孤独、苦闷的情绪。

因为看不惯学校里的暴力,他逃学。后来去了一所神学院寄读,家里期望他能成为一名牧师,再后来又去了一所高等文科中学就读,但最后都是受到禁闭和退学的处分。黑塞度过的是一个充满危机和不安的青春期,他曾经因爱上他的女房东而逃学,一个人走在孤独的雨夜;曾经因为恋爱失败而给自己准备了一把随时可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手枪。家里人的操心和努力最终没有结果,于是黑塞开始自觉地,全力以赴地教育自己,走上一条孤独的成才之路,向一个作家迈进。

1902年他母亲的逝世给他带来巨大打击。

1904年结婚后,黑塞与他的第一位妻子一起在波腾湖南湖畔的小村庄盖因霍芬过着隐居的生活。那是他孤苦一生中难得的一段静谧岁月。

信仰的丧失让欧洲陷入前所未有的战争灾难,黑塞想要摇醒人们的疯狂,但当时的世界是掌握在大多数盲从人的手中,少数的清醒者是无力对抗的。诗人呼吁人们返回自己的精神家园,他认为欧洲应该向东方学习,有自己真正的信仰;同时,他呼吁人们寻找失落在众人里的个体主义,找回“自我”,黑塞毕生坚持守护个体心灵。

但是他孤掌难鸣,因为几乎整个国家的人民都被纳粹洗了脑。他写文章反思自己和战争:“有朝一日我的民族,纵然不是作为全体,也会有许许多多的清醒,而且有责任感的个人,来做一番类似的检讨。”但是黑塞的文章受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和出版社的嘲讽和攻击,一下子使他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此时,孤独在诗人是一种误入,误入到一个异己的世界中。他反躬自省,觉得自己“一切磨难都是自找的”,他服役期间在德国战俘辅导中心工作,其间父亲病逝,妻子精神病日益恶化,他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上帝死了”,在尼采发出这样的感慨后,黑塞也无奈道:“上帝死了,我还该活着?”

受到如此重创的黑塞,应该怎样?像年轻时候失恋那样持一把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吗?不,如果那样,就不是黑塞了。

他选择了顽强而乐观地活着。他说:“人生苦短,我们却费尽思量,无所不用其极地丑化生命,让生命更为复杂。仅有的好时光,仅有的温暖夏日与夏夜,我们当尽情享受。”

看吧,伤痕累累的黑塞尚且如此,我怎么就在秋风里低下了头颅?

向这样的一颗心致敬!我迫不及待地向着家的方向疾驰,打开车窗,秋意深重,枯黄的叶子纷纷飘进来,我接住,当成蝴蝶去欣赏。太阳隐去,我理解为它正在藏起最后一块黄金,去兑换整个夜晚的白银。

明天的太阳,请允许我继续走在你指引的路上。人生之路是多么漫长,总有背对阳光的时刻,我们,大可不必隐瞒内心的阴影,世界广阔无边,哪怕命运给予我的,是一条窄窄的小道。我也不抱怨,容得下我的双脚即可,我就一样可以漫步或者小跑。

时间会把一切抹平,会把一切擦拭如新。干净的云彩下面走动着数不清的新人。秋风扰乱人生,我依然要对它展开笑颜!若我尚有一丝气力,我将不遗余力地欢畅;若我尚有一分信念,我将奋不顾身地相信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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