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建波║花朵为谁而笑(小小说)
我总是记起那一个黄昏,太阳沿着西山缓缓落下。灵秀湖的湖水闪着金色的光,在渐渐下降的晚霞里,默默涌起波澜。我和小童在黄昏之中安静的坐着,因为我们要等待黑暗到来的那一刻,把心中所有邪恶的想法诉诸黑夜。心中藏满黑夜已经很久了,那些阴险的想法,只有在黑夜之中才能够说出。因为心底的邪恶,只有邪恶能够看得清楚。于是我们就安静的在湖边上坐着,水波澹澹,打湿了我的裤腿。身边的小童沉默着,是否心中的角落太黑暗,她正在梳理,就像梳理自己的头发一样,梳理心中的那一些罪恶的想法。我和她在水岸之上坐着。阳光已经缓缓的变暗了,西山边上,我已经渐渐看不清那山顶的信号塔了。但是现在,它亮起灯来,我心底的那一些罪恶,就很难说得出来了。就暂时忽略那点光辉,至少眼前的湖水已经彻底昏暗了。远处没有灯光,都是群山环绕,看不见其中隐失的雾霭,因为夜色已经很浓了,因为对面没有人家。只有灵秀湖,只有那水中的鬼魂,还在等待我们诉说心底的罪恶。
我闭上了眼睛,并且让边上的她也闭上眼睛。我们已经要开始陈述,那罪恶已经在心底藏了太久的时间,是否已经锈蚀了,我是真的看不见。就怕我的灵魂一片片掉落,就怕我的信仰一波波丢失。于是就在黑暗之中,把自己的灵魂揪出来秀一秀。在灵秀的湖边上,看看自己算不算得上灵秀。至少心底的罪恶,是否那样苦大仇深,无法救赎。
她闭上了眼睛。在黑暗的湖水边上,我看见她娴静的表情,就像一个天使。但是现在我们不说天使的事情,就算是天使,也已经不是洁净的天使。因为我们今天说的是黑暗的事情,因为今天,我们已经闭上了眼睛,把眼前的黑暗关进自己的眼睛里,把灵魂的大门重重关上了,就连西山顶上的那一点灯光,都远远的关上了。
世界关上了门,光上了那漫无边际的门。就快开始了,这邪恶的叙述。也许有一天,一个天使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还是要给她说一说今天的事情,那悲伤的水底,一定有水鬼在说,在讲述自己的冤情和故事。他们都已经死得太久了,历史都已经出现了碎片。灵魂就在那里漂浮着,他们却已经死太久了。小童睁开眼睛,可不可以开始了?我眼睛都已经闭上一个时代了。于是我就闭上眼睛,拉起小童在水边跪下。大慈大悲的圣主,大慈大悲的菩萨,还有观音,还有如来,反正就是神力无限的大神。你们一定要听我们说,那心底的罪恶,并且用你们的博大胸襟,宽恕我们的罪恶。小童打断我,还有上帝,还有耶稣,还有G-O-D!那要不要加上ghost。哦,算了吧,我们面前的水鬼!不管你们是大哥还是大嫂,不管你们是小哥还是小妹,都请你们宽恕!如果你们听得见的话就一定要宽恕我们!用你们灵秀湖一样宽广的胸襟,原谅我!我们心底的罪恶已经把我们的眼睛染黑了,就快浸染心灵了!所以,万能的你们,原谅我们吧!小童开始反抗,她说,我都已经跪太久了,可不可以站起来了,我的膝盖都被泥土沾湿了!好吧!万能的你们,虽然我们站起来了,但是我们的心底还是异常的崇敬,异常的诚挚!小童祈祷了,万能的你们啊,就原谅我们吧!虽然你们是鬼,虽然你们是神,虽然你们不是人,对,这是最主要的,你们不是人,你们就应该保佑我们这些可怜的人。心底的罪恶来自不知道的瞬间,我们是无辜的,所以你们要原谅我们!要包容我门,即使我们说了谎话,也请你们原谅我们!还有吗?我问道。没有了,就是这些!好吧,开镜!
就像拍电影一样的,我们开始了正式的演出!我们把DV固定在离我们不远的一棵树上,我们从各自的背包里掏出一株金黄的太阳花,我们要把它种下去,而且在万能的他们的保佑之下,守望花开,守望花笑!ok,action!我们就开始了正式的种花。主要工具我们全部准备好了,铲子,小罐子,瓶子,漏壶,全部都准备好了。在一个神圣的时刻,在一个正确的时刻,万能的你们,就保佑我们的花,都能微笑吧!于是我们各自掘开地皮,把潮湿的土取出来。我们从各自的背包里面取出我们准备好的熟土,混合着锈蚀的铁屑,埋了进去。然后就是一首诗歌,一只蜡烛,这是我们早就准备好的。我准备的是海子的《七盏灯》,蜡烛是白颜色。小童准备了一首《静夜思》,蜡烛是黄色的。接下来就是培土,我们把诗歌和蜡烛放了进去。蜡烛是不需要点燃的,如果万能的你们宽恕我们,那蜡烛就会自动点燃。于是我们就把太阳花种了进去,用灵秀湖的湖水浇灌了一道。然后插上棍子,把太阳花系紧了。然后我和小童收拾好行装,退回一个山丘之上。接着就跪了下来,我们分别以神灵的语言诉说罪恶。以下是我的语言:
我无知我下流我无边无际我穷凶极恶我心中装满罪恶的思想但是行动还没有摆出来我是自己的主但我经常觉得自己是猪我经常为非作歹我经常把自己当做英雄我经常吃别人剩下的冷菜残羹我时常记恨自己的影子我痛恨自己的皮囊却经常逃不出致命的诱惑……
小童接着说了下去:
我哭泣我痛苦我流泪我流血我是自己的自己我是别人的别人我是自己的影子却经常被自己踩在地上我无法说出自己的热爱因为常常被热爱说了我时常忘记自己就像忘记别人我不是自己的什么却时常以为自己是别人的别人我不是自己我不是自己我不是自己……
小童就像卡带了的录音机就一直说着说着,我适时制止了她。因为她的花先我而开了。那么漂亮,太美丽了。但是小童沉默了下去,在旁边哭得不成模样。这是不应该出现的情况,至少太阳花微笑的时候我们应该高兴。因为那是万能的它们宽恕了我们,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理由伤悲。太阳花已经盛开了,在小童哭泣的时候盛开得更加热烈。我看见那一页《静夜思》已经顺着水波流动的方向线远方潺潺流去了。那一行行的文字,向着对岸涌了过去。那些水鬼追着它,就像追着一只小船。蜡烛已经在河岸点亮,小童心中的光辉已经悄悄点亮了。那些水鬼追着《静夜思》远去了,他们的齐声朗诵渐渐传了过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在灵秀湖宽阔的湖面之上,水鬼的合唱是雄壮有力的。我甚至还听见了有水鬼在哭泣,大声的哭泣沿着湖面传得太远太远。有的水鬼已经思乡了,那宽阔无边的乡愁,已经密密匝匝的侵蚀着他们的回忆。已经很漫长了,已经回不去了。只能在灵秀湖的边上,漫无边际的哭泣游荡。水鬼的合唱很能感染人。是的,他们已经唱了起来!用全部的乡愁,一起在高空寻找明月。但是今夜没有月亮,他们只能到处寻找光亮。西山顶上,那微弱的光线已经成为它们的乡愁。Ghost,我门已经召唤出来它们,现在,我们在他们的悲伤里继续悲伤。部分的水鬼游了过来,围着小童太阳花点亮的蜡烛祈祷跪拜。
我的太阳花迟迟不肯燃烧。就像被水浇熄了一样,好像已经燃烧不起来。我在高高的山丘之上痛苦着,但是我的花还迟迟不肯盛开。我即使流干了泪水也不能让它盛开。我在高高的山岗之上伤心着。身边的小童比我的伤心还要伤心。她的哭泣基本不能停止,于是我就在水鬼的合唱里,陪着小童哭啊哭!哭啊哭,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反正我感觉是过了很长的时间了。水鬼的朗诵和合唱慢慢低了下去,渐渐听不见了。我看见远方山岗之上,一轮明月冉冉升起。按理说来,初一的月亮不可能有如此的大盛,可是世界就这么奇妙。我的太阳花也渐渐盛开。它先是悄悄张开眼睛,它发现它将要歌颂的世界已经没有水鬼的叨扰,于是它就放心的盛开了,而且盛开得毫无理由,也毫无征兆。就这样盛开了,月亮被它召唤出来。小童也不哭了,她开始举着孩童的笑脸望着月亮。明月出天山,悄悄的,月亮已经升得太高。整个湖面洒满了点点星光,在那遥远的尽头我看见群山悄悄沉默起来。海子的诗章并没有引起水鬼的朗诵,它迅速伴随蜡烛烧尽。悄然熄灭。高高的山岗,太阳花对着我的山岗开放。蜡烛悄悄点亮了,顺着湖水绵延的方向,狠狠亮了过去。我的太阳花炽热的燃烧着,没有任何理由,就那样燃烧着。像是被月亮点燃了光芒,现在的湖面,已经点缀起无边无际的灯光。正如同虚幻的场景一样,已经连了起来。就连对岸漆黑的夜色,也已经出现炽热的光明。仿佛被自己的柔情所抚慰,我看见月亮的边上,我的太阳花沿着熄灭的方向悄悄走了一步。即使凋谢,也不能这么遥远。于是,我跟着我的太阳花向前迈了一步,很快我的双脚就浸在冰冷的水里。水鬼已经被我的太阳花召唤,已经再次醒来。我看着水鬼沿着冰冷的水面缓缓驰来,随后感觉自己的裤腿已经被他们牢牢拉住。我就快要到无边无际的湖水里去,我感觉到水鬼深深的挽留和那盛情的邀约,同时我也感受到小童深深的挽留。我陷入两难的境地,举步维艰。再一步,我就跳进冰冷的水里,跟随那悲伤的水鬼,在灵秀湖里时时刻刻晃荡。再一步,我就和自己的人生告别,彻底陷入恐慌。再一步,我就看不见我的太阳花了,看不见那蜡烛里面的诗歌,看不见小童的泪水。于是我婉言拒绝了水鬼的快乐,和它们一一挥别。我感觉到了它们的悲伤,那眼泪,已经让灵秀湖涨潮。它们继续哭着,毫不在意的哭着。我看到那浓浓的伤心,就像今夜的雾霭沉沉,割断了我的天空。我的太阳花盛开得太过鲜艳,我甚至看见那落下的太阳又沿着落下的方面慢慢升起。这一个黑夜,这一个我诉说自己罪恶的黑夜,我听见自己的悲伤,听见自己的罪恶已经不足为题。小小的战栗是必要的,现在我在潮湿的岸上,看见水流潺潺流去。那无边无际的湖面之上,那无边无际的水分子都在歌唱。水鬼在《静夜思》的歌声里缓缓哭着。我的太阳花已经缓缓凋谢了。水鬼还在无边无际的挽留着。它们长满青苔的双手紧紧攀着水岸,那些长满水草的眼眶塞满了泪水。但是它们不能离开湖面,一离开湖面,它们就再次失掉了故乡。因此它们在自己的水面之上缓缓哭着,就像初别人世那样的哭着。
我的太阳花甚至也开始哭泣。在太阳和月亮都渐渐暗淡的时候,我和小童还在山丘之上跪拜。我看见太阳花的泪水缓缓滚出花蕾,沿着水鬼歌声消失的方向,悄悄的哭着。海子那早已烧成灰烬的诗章,像极了那在风中翻飞的蝴蝶,在我的视线之中缓缓飞着。这真是一个难忘的夜晚,我总不能忘记的夜晚。太阳花缓缓的哭着,泪水渐渐漫上了山丘。我们一直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山顶之上。泪水还在堆上来。那是一个寂寥的山巅,那些曾经在这里死过的人都纷纷醒了过来。他们或悲或喜都在月光之下哭泣。那是真正的哭,我们用太阳花的眼泪催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泪水。然后整个世界就更加漆黑。我和小童已经看不见回去的路了,甚至连一点点的光亮也再看不见。就连西山顶上的那若有若无的灯光,我都再也看不见。我的悲伤,让水鬼带走了我的月光。眼睛之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深渊,那样深,让我看不见底。
那夜我们沿着山坡一直回退,整个世界成为了泪水的世界。那些悲伤,让水鬼紧紧追随。我们沿着阳光出现的方向缓缓回退着。我们跑过了无数的火把,逃过那些紧紧盯住的视线,我们还在向前面跑着,水鬼就追了过来。那夜就像一个梦一样,我们一直狂奔着,历经了不知多少个山丘,在一片湖泊边上静止下来。多么悲剧,跑了这么长的时间,最后还是停在湖的边上。那些水鬼却不敢回到水里,一颗颗出窍的灵魂显然已经不知道怎么为这样的情形收场。它们站在岸上,就像一颗颗静止的芦苇,它们眼中堆满了对水底世界无穷无尽的依恋。现在,除非太阳花再次笑起来,它们才肯回去。但是,诗章已经烧尽,泪水已经流干,太阳花不会再次笑起来。于是我们在水边一再沉默,那《静夜思》是无论如何都唱不起来了。后来我就跳了下去,沿着水底前行。水鬼跟着我回到了自己的家园。真的,那是一个水底的家园,那么富饶,那样美好。屋宇金碧辉煌,全都是玛瑙宝石构建。我沿着它们的皇宫游行,就像一个水鬼。我在它们的广场之上坐了好大一会儿,那些水鬼,渐渐在我的身边走失了。毕竟水底还有好大一个世界要走,绝不是我们看到或者想象的那么简单。整个灵秀湖,就算再加十个灵秀湖,也没有水底的世界大。那一夜,我无边无际的晃荡了很长很长时间,估计从王国的北疆游行到南疆。后来想起在岸上等我的小童,我就沿着西南的方向走了过来。好难想象啊,那里一条条崎岖的小道,边上还有无穷无尽的小岛,我整整走了一个月,才走回了我所在的世界。当我从水底世界走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小童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塑。当我轻轻抚摸她脸颊的时候,她缓缓醒了过来。她问我去了多长时间,我说可能一年多吧!她说,你看太阳花都为你笑了!你才回来!其实我的水底生活也许最多两个月,但是水底的时间和现实的不太一样,所以我估计,这也是小童同意的,我去水底,去了一朵花开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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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琚建波,汉族,1988年10月出生,云南安宁人,现为安宁实验学校教师,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云南省作协、云南省评协、云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云南省纪实文学学会会员、云南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安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至今已在《光明日报》《诗歌月刊》《散文诗》《雨花》等报刊发表各类作品千余件。
编辑:林诗晴;校对:沈晋军
策划:周逸帆;责编:琚建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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