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散文】老村记忆

2017
HAPPY  NEW  YEAR
老村记忆
前些天,老家传来消息,八爹走了。至此,我爷爷这一辈人凋零殆尽。村外又多了一堆新土。我心下黯然。
据老辈人说,这个村子最早只有两户人家,是一对逃难的兄弟到此,安了家。至于何年何月,就无从考证了。所以,村上人家基本都姓陈,都有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我家这一支跟八爹家刚出五服。
村子一定是很老了,从我奶奶留下来的老物件,可以看出来。那是几件大清元宝、羊脂玉鱼头,还有银梳子玉簪子之类的宝贝,老人家小心收藏了几十年。临走时,她把这些物件留给了我们。由于生活窘迫,它们最终没被保存下来,真是可惜!
村子的确是很老了,从那棵老柿树也能看出来。那树,巨伞如盖,盘根虬结,树干从胸口高处三下里分开,树枝向四周蜿蜒着伸展开去。有两根枝杈不堪重力,半途中垂下来、直达地面。总有调皮的孩子缘着树枝爬上去,猴子一般没入树冠深处。树干被磨得溜滑。这就是老村的游乐场了,老树风雨不动,孩儿面换了一茬又茬。我家土屋门口还有两棵老槐,四个壮汉无法合抱。每年槐花盛开的季节,整个村子都沐着花香。后来,它们被相继伐倒,给爷爷奶奶做了棺椁,随了老人的心愿。
老辈人的生活很平淡。无非是一日炊烟几缕,一年麦黄麦青。吃饱、穿暖,刨去开销,年尾有一点结余,很满足了。这里的时光,走得缓慢而有规律,像一座没有秒针的古钟,间或地发出“铮”的一声,提醒人们时间还在流淌。太阳自顾起起落落,任由一辈辈人生来老去。
平淡的生活让快乐来得容易,就像口渴的人咀嚼玉米杆儿,很容易感到甘甜。村东西两头分别有一眼水井。晨起,男人们,挑着水桶去提水;女人们,端着木盆到井边洗衣。人们打着招呼、开着玩笑、说着家长里短。有时,三五只鸭子凑过来,溅起一片泥水。女人们尖叫着、笑骂着,扬起白嫩的手臂驱赶,又飞起碎玉一片。败退的鸭群,挤挤撞撞直跌下井台,翻滚到水沟里去了……老村长门口,有一株高大的皂荚树,矗立在池塘边,像撑起一把巨伞。午饭时分,人们喜欢端着饭碗,走出家门,三三两两地聚集到皂荚树下,边扒着自己碗里的饭,边漫无边际地聊着。孩子们最喜欢参加这种聚会,因为总能吃到别家的饭菜,再不用空自垂涎。掉落的皂荚里也有美味,扒开外壳、取出包在种子两面的半透明软膜,像极了现代人戴的隐形眼镜,嚼起来Q弹清香。
娶妇嫁女是全村的大事。从说媒(纳采)开始,一场姻缘大体遵循古老的六礼,只是名称不同,细节繁杂,往往需要几位长者坐镇指挥,才能正确完成所有仪式,以防出错,引发不愉快或不吉的隐忧。印象中,八爹是最熟稔这些礼仪的。婚礼当天,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聚集起来,热烈地讨论着、大声的呼和着,一条条指令从这里传递出去,族里小辈们随之前前后后忙碌开来。三天后新娘回门,一场喜事就大功告成了。
不开心的事也常有。多是丢鸡少鸭、孩子打架、风语嚼舌或者邻田占土之类的。当事双方,争执无果,往往会寻族里长辈来讲理。长辈们每每都能很好地担当起调停人角色,帮双方达成妥协、满意而去。绝大多数的矛盾都会用这种方式化解,族老们在调停中积累了权威、实现了人生价值。八爹是这些人中最好的一个,有事情,大家都愿意找他。
离家二十多年,老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切,几乎都被雨打风吹去了。一座座小楼,雨后竹笋般发疯地钻出地面。一间间老屋,铺散开来,重新变成了泥土。还剩下三两间,孤零零的立在风雨里,里面还住着它的缔造者,陪着它一起老去。小溪干涸了,老井填平了,老柿树也伐倒了。一驾牛车散了架,萧索地躺在枯井边,剩下半只轮子。人们换了一种生活,富裕、满足、自由,再也不愿回到那些满是土腥味的旧日子,再也没法回去了。族老们失去了以往的尊严,委顿在小楼的某个角落,等待着飘零的日子。父辈们都年已古稀,他们已无力让老村的记忆延续。
我知道,老村已经死去了,自从得到八爹离去的消息。幸好,我还能写些文字、捡拾一些老村的记忆。我沉思着,落日的余晖映红了身后的院子,恍惚间,仿佛看见八爹驾着木轮牛车,咿咿呀呀着从村西头走过东头,消失在金黄的秋色里……
作者简介
河丁,43岁,职业经理人,子曰诗社会员,《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签约作者,《声工厂》签约作者,《聚力阅读》主编。现居上海。业余自由写作,已发表古体诗词、现代诗歌、散文、小说、评论等数十篇于 中国作家网、散文在线、中国诗歌网、《金山文学期刊》、《诗刊》、《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等。有部分散文、诗歌在国内征文大赛中获二等奖和优秀奖。
春节快乐,恭喜发财!
(0)

相关推荐

  • 这村子里有对夫妻树,一个已经600多岁,另一个也有500多岁

    探访湍口镇的迎丰村,109个梦想的故事,老年食堂的贴心服务,老村长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都可以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在村子里呆的时间不长,但对于"狮舞迎丰,樟佑万家"这句话里的&qu ...

  • 下关帝庙、八里屯、王府

    白河自北向西再向南绕城而过,在体育中心和卧龙大桥处各转了近90度的大弯,把白河妥妥变成了一个带靠背的椅子,让南阳城稳稳的坐在上面. 从体育中心到光武大桥约一公里的滨河东路上,散落着三个不起眼的站点儿: ...

  • 乡村记忆——平阴贤子峪村

    因修路搁浅了北石硖村的赏花,却成就了对贤子峪村的造访. "峪"是山口,贤子峪,应该是位于山口的一个自然村落. 初听名字"贤子峪",认为或史上有贤人存在,或对后世 ...

  • 焦淑梅/老家的杏园你最美(散文)

    立足河南面向全球的原创文学作品发布平台 用文字温暖世界 老家的杏园你最美 焦淑梅 我的老家在晋北广灵县一个偏僻的小村,村南有一片杏园,面积数十亩.杏园,有令我终生难忘的记忆. 老家的冬天寒地冻.村子苍 ...

  • 亚凌散文:憨哥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散文集<回眸 ...

  • 【青藤】原创//老村记忆

    老村记忆 回家的日子是儿子订的,他想回去拔草给兔宝宝吃,我是陪同. 快到村口了,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是我生长了三十年的地方啊,记忆中那条路已经从泥泞不堪的土路变成了平滑光溜的柏油路. 车停在路边的 ...

  • 【西散原创】李东仁作品 | 老村记忆

    <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西散原创 西散原创--西散原创纸媒选稿基地 西散原创--中国散文作家成长摇篮 西散原创--最具亲和力原创精品散文平台 老家拆迁,每家每户按规定时间完成.一切 ...

  • 【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 老村涝池情悠悠

    天津散文·微刊 天津散文研究会的文学交流窗口 展示精良散文.选拔优秀作品的专业平台 老村涝池情悠悠 甘肃  田雪梅  小时候,坐落在村西头的涝池是我和伙伴们的乐园. 春天,农事忙,我们在涝池边用勺给桶 ...

  • 文学•散文|老院、记忆和历史——读肖复兴《我们的老院》

    老院.记忆和历史 --读肖复兴<我们的老院> 相对于小说.诗歌.戏剧等而言,散文在庞大的文学家族中可以被称为基础性的文类,这与它的文类特性有着莫大关系:题材广泛多样.结构自由灵活.抒发真情 ...

  • 散文 ‖ 老去的记忆-泊池

    133 您追逐梦想的纯文学平台 说到泊池这个名字,人们似乎都觉得很陌生,感觉是个舶来品,或者是来自远古的东西.其实,泊池离我们的生活并不遥远,是它滋润着远古的大地,滋润着我们的先祖,让华夏民族一代代繁 ...

  • 城市化快速重置记忆,你可记得那些北海老村名?

     北海城景 我在北海银滩附近的下村看到很多大树,那些树老态龙钟,估计都超过了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也许三四百年.我对判断人的年龄都没有把握,更何况是树.   我查资料得知,"下村约建于1870 ...

  • 【万家灯火】张斌:《老村旧事之:我记忆中的江湖术士》

    [总第036002期] 老村旧事之:我记忆中的江湖术士 作者:张斌   宝财老汉膝下有一儿三女,年龄皆相差两岁,长不及我,生活本不富裕,妻又久病不愈,心急如焚,四处求医问药,终不得法,闻远村有两郎中( ...

  • 散文窗 || 《老村的水井》——四毛一戴

    作者名片:四毛一戴,原名毛群建.一九六三年生于浙江省江山市.有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在国内十多家文学报刊及数十家网络微刊发表,多次获奖:出版有诗集<苦楝>并有散文及诗歌被多家刊物选载. ...

  • 散文||老战友温广信

    老战友温广信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部队的生活条件是比较艰苦的,尤其是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里,经常吃不上新鲜的萝卜蔬菜.所以,养猪.种菜就成了连队的一项重要工作.各个连队会结合本连的实际情况,一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