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散文】为了被遗失的记忆

为了被遗忘的记忆

文   刘良义

目录

1、前言

2、危难之时

3、光荣使命

4、惨痛教训

5、钢铁意志

6、 永垂不朽

7、 后   记

8、 作者简介

9、 大家文学网

前言

      在日寇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即将80周年之际，各种纪念文章、影片以至官方和非官方的其他纪念活动，必然会纷至沓来。每到这种日子，盂县城东一个小村庄那些健在的老人们的心情会非常沉重，而且，岁月越加深，沉重就越强烈。这是因为，此时他们会在相聚聊天时，念起和谈起一位令他们感到佩之于魂，痛之于骨，愧之于心的英雄。这群人中也许只有少数几人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亲自见证了那一悲壮事件，多数却是因为上一辈的传言。然而，让他们心中最沉重的是这种传承，渐渐面临绝境。

      我记得，读小学的时候，在英雄被杀害的遗址，东庄中心校组织了一次爱国主义教育。我二大伯作为英雄的亲密战友和生死兄弟，在现场做英模报告。他报告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位英雄的英勇事迹。当吋，我年龄还很小，记忆中报告的细节已经不再清晰，但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却植入了一个不朽的名字——魏考秀！时隔40年的今天，我提笔写这篇文章，不仅是想了结多年的心愿，也是为了给我们的后代，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传言一位真正的共产党人。

    这个悲壮的故事，发生在80年前的北坡村。

一、危难之时

       一九三七年，北坡村还叫着她的另一个传了700多年的古老名字——北坡里，这是一个有几十户人家、300多口人的小山村。这个村庄很隐蔽，以至于距离当时处于交通要道的东会里村，只有不足一华里，却默默无闻，让人难以发现。
      北坡村是一个座北朝南的城堡式村庄，村口的神阁是入村的唯一通道，神阁两旁是几十米高的石壁和土崖。神阁下面是石拱洞孔，出入村庄皆由洞孔通过，恰有一夫把关，万夫莫开之势。神阁中供的神圣很有讲究，一位是观音大士，慈祥地面朝村庄，日夜保佑她的信民；另一面则是红面关公，以及与他不离不弃的关平和周仓，他们共同的表情是怒视村外，特别是周仓两个大眼珠子，仿佛要离眶而出。大概他们的任务是吓退胆敢来犯的一切坏人！
      进了阁洞是一个小型广场，与神阁正对的是一座大戏台，东面是一排石窑洞。广场中心有两棵参天古松，树龄不是太老，三百年应该不止。
      村庄依地势而建，几乎没有一个平整的地方，一条沟一面坡就是整个村子的格局。因此看不到一条像样的街道，只是以家族中心在几个区片，星星点点分布开来。
本村主要有刘、王、魏三姓居民，又以魏姓居多。而故事的主人翁魏考秀，就居住在位于村最北面的一个小土梁上。
      村里最热闹地方叫灰渣圪嘴，在灰渣圪嘴上长着一棵大榆树，这是北坡村两棵大榆树之一，另一棵则在石崖边。这棵大榆树的年龄大概比村子都要老。除了寒冷的冬天，大榆树总是根深叶茂的，既是纳凉的好去处，也是村民饭场和茶余饭后的聚集地。
      北坡村是个城堡式的村子，北坡人也大多保守——勤劳而憨直，邻里和睦，村风淳朴。除了吃的有些紧缺外，那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世外桃源。
      然而，这一年日寇全面侵华的炮声也惊动了这个闭塞的小村庄。七百年几乎未变的生活，突然，因为几位共产党的进村工作，而悄然发生了改变。
      民族危难之时，也是英雄倍出之际。在共产党工作组的鼓舞和耐心的工作下，给北坡村人平静的生活，注入了空前的活力。首先成立的是农会和民兵组织，这是保卫家乡的直接武装力量。二十五岁的魏考秀成为当时最活跃的人物，而担任了民兵小队长。期间并秘密加入了组织，成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与他一起秘密入党的还有刘全、魏占元，刘全就是前文中提到的我的二大伯。秘密党小组就这样成立了，魏考秀被组织任命为组长。
      民兵队成立后，大家热情高涨，十几个年轻人，每天晚上聚集起来，平时拿锨镢的手，竟然练起了刀枪棍棒。这样紧张而剌激的生活方式使年轻的心既好奇又激动。三位首批
入党的秘密党员则又开始暗暗发展新生力量了。

 二、光荣使命

      1938年1月9日，盂县城沦陷。敌人建立了日伪政权，五月，日伪又侵占了城东大镇牛村，并在此成立了伪二区区公所。敌人侵占牛村后，经常到东会里村这一带“扫荡”。魏考秀他们的民兵组织，就自然负起了保护村庄的责任，每天都派人到牛村打探消息，同时也共享敌占区，我党地下工作人员转出来的情报。据后来老人们回忆当时的情景，那个期间每天都生活在恐慌之中，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埋到了地下，而最可贵的粮食则存放到了野外家家都有的“坚壁土窑”中。敌人出发的消息传来，全村老幼都牵驴带鸡全部转移到村东深山里。每当此刻，民兵队的作用就是前后护卫，携老扶弱，不落下一位乡亲。长久下来，魏考秀他们无形中成了村民的主心骨，得到了群众的拥护和赞扬。

      1939年8月26日（农历七月十二），日寇侵占了东会里村，并在东会里西北的西梁山山顶修筑了炮楼，从此这座山也被迫改名为扬马山了。

       处于在日寇炮楼眼皮底下的北坡村，自然而然地成了敌占区，神阁里的关老爷竞没有吓跑外来之敌。日伪占领东会里不久，为了加强统治，敌伪二区公署从牛村迁至了东会里，伪警备队也同时进驻。

      北坡村也开始成立了伪政权，伪村长由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王来金担任起来。从此，北坡村和周围几个村的村民一样，成为日伪的奴仆，轮流“听差”给敌人修筑工事，担水，打探我方消息。但是，除了王来金这个铁杆汉奸，其他村民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利用给敌人办事的机会，却反收集了敌人的情报。这个特殊时期，为了保护有生力量同时迷惑敌人，根据上级指示魏考秀他们也转身成了敌人的“良民”。同时，组织交给了他和他领导的秘密党小组，一个光荣而重要的使命——成立地下联络站，刺探收集敌人情报，并通过秘密交通线送往在箭河村根据地驻扎的八路军十九团。

   三、惨痛教训

      这个地下联络站的负责人是魏考秀，他身边有义结金兰的刘全和魏占元作助手，也是联络站的三个核心人物，负责情报汇总撰写，外围收集情报则还有魏琦会、魏先林，魏占禄、魏富财等年轻人，交通员由王七小和魏来虎两位成年人承担。秘密交通线则是从北坡后山通往郑家沟村的小路作为开端，送信釆用联络站对接的方式传递，北坡村的交通员，只负责把情报送到郑家沟，下一站则由郑家沟的交道员负责递送，以此类推，情报以传递的方式最后送到十九团。这样既加快了情报的传递速度，又保证了交通员的安全。

       魏考秀他们的工作是非常出色的，正是由于他们提供源源不绝的情报，使敌人对根据地（火焚区）的扫荡一次次落空，并使我十九团料敌于前，准备充分，屡屡有效地打击敌人。

      敌人一次次吃亏，断定必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于是，就在周围村庄展开了秘密调查。在北坡村负责调查的当然是伪村长王来金，老奸巨猾的王来金不动声色地暗暗观察起村民的行动 。   

1940年农历二月的一天下午，魏考秀收到了东会里传来的消息，敌人要在当晚出发，到北下庄一带夜袭村庄。得到情报后，象往常一样，刘全淮时来到魏考秀家，按照要求，魏占元也应该参加他们的秘密碰头的，当晚，魏占元却因身体不适没有来。于是，情报就由他俩共同起草了。

      如果是往常刘全会和他一起睡觉的，因为他们是朋友，在一起睡觉是已经习以为常。敌人也不会怀疑。但是，刘全突然感到肚子不舒服，写完情报他就回家去了。

      送走刘全后，魏考秀叫两个交通员来，交待任务。魏来虎因有事不在，刚刚十四岁的儿子魏贵金替他爹来了，魏考秀叮嘱王七小照顾好小贵金，王七小重重地点头应称着，然后，王七小把情报小心翼翼地揣到怀里，然后，两人消失在夜幕中了。

      魏考秀目送他们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听不到脚步声了，才转身回屋。他的屋子是一眼石窑洞，父母亲早已经去世，剩下他和哥哥相依为命，哥哥早已完婚生了一个男孩结果也夭折了，后来又生了一个男孩，现在也已经五六岁了，而他自己虽然也老大不小了，但因家里穷一直单身。哥嫂他们在另一个屋子，早已关门熄灯了。自从日寇占领扬马山，北坡人就每天生活在恐惧之中了。白天不能到一起，深夜不能见灯光，不然都会受到鬼子盘查、责骂、甚至毒打。这样以后家家户户只好早早熄灯，免得担惊受怕。

      魏考秀闭了门，躺在炕上久久不能入睡，想起了许多事：想起了全县党员骨干在上社镇集训的情景，想起了二区组织各村民兵训练时学到的本领和期间认识许多战友，想起了区里领导和部队首长对他们工作的赞扬……他又突然想到了今天情报的事：两个交通员送信应该早到地点了吧？想起魏贵金小小的身影总是有点不放心，不过又想到有王七小这老交通员在，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渐渐地，他进入了梦乡，而且，睡得格外的沉……

      再说王七小和魏贵金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爷俩也互不说话，虽然是爬山，但因为是熟路，行进速度也是很快的。他们送信的目的地就是阳坡山后面的郑家沟村，山口处叫盘道岩，过了盘道岩就是一路下坡了。马上就要到盘道岩了，二人心里一阵轻松。

      就在这时，路上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隐约有十几个。其中一人操着寿阳口音和善地问道:“你俩是送信的吧？”王小七伸手把小贵金拉在自己身后，机警地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干什么？”对方回答道:“老乡，不要紧张，我们是十九团的，我们来这里有侦察任务。”王七小心中一喜，常听十九团的大名，这回可见到真人了。他连忙说道:“太好了同志，我们确实是送信的，信就是送给你们十九团的。”对方也高兴地说道:“哈哈，那就好，你们把信直接给我们吧，也省得你们跑长路了。”王七小丝毫没有犹豫，从怀里掏出信封，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对方。对方接过信后，似乎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是谁让你们送的信，我好回去汇报首长给他记一功。”王七小脱口而出道:“是魏考秀。”对方把信随手装进口袋，然后说道:“老乡，你们可以放心回去了，我一定把信交给首长。”王七小和魏贵金爷俩听了很高兴，转身就往回走，由于心情愉快，走得更快了。但是，让他俩没想到的是这次顺利地完成了送信的任务，却成了他们一生的遗憾。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魏考秀的房间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出于对敌斗争的警惕性，魏考秀没有应声，而是轻轻摸索着处理自己写信后，还没收拾完的笔砧，把这些东西用布包起来，放回了屋角里。然后才假装刚醒，问道:“谁呀，这么早，做甚呀？”敲门的人怯怯地说道:“考秀兄弟，是我，你来金哥。”魏考秀一听，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狗腿日！真的出事了？”不过还是平静地说道，“是村长啊。有甚事，天明老再说哇。”

      门外一阵窃窃私语声后，王来金大声说道:“不行，兄弟赶紧起哇，太君倒问你话呀！”证实了是真的出事了，魏考秀反而冷静了下来，只是闪过一个念头:“刘全他们没事吧？”随即说道：“噢，行行行，那我赶紧起。”

     过了一小会儿，魏考秀打开屋门一看，院外街上和墙头上都站满了鬼子和黑狗子。乡亲们却都远远望着这里，人群里隐约有魏占元的身影，他顿时感到一阵轻松，然后，他扭头对王来金说道:“那就走哇。”说完，就从容地向东会里的方向走去，敌人却如临大敌，把他夹在中间，一起上路了。快走出院外时，魏考秀回头深深地看了看他的屋子和哥嫂的屋子，然后，转头快步走了起来，王来金却象一只狗跟在他身后，脸上漏出一丝丝不安。

 四、钢铁意志

      在东会里村的警备队审讯室，木桩土绑着一位面貌已经难辨的年轻人，他蓬乱的头发垂拂在脸上，血红无神的目光从头发间透出来，破碎的衣服上的渗满血迹，让人看了惊惧而心寒。

      这已是魏考秀被捕后半个多月了，他被押回审讯室的当天，敌人就开始了审讯，在和敌人周旋过程中，他知道了出事的原因:原来那天得到消息是敌人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而王七小和魏贵金在盘道岩遇到的“十九团”也是伪军假扮的，而这些事的发生，都是因为狗腿子王来金怀疑到了交通员不正常的行动。事已至此，魏考秀果断地承认了自已秘密共产党员的身份，他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鬼子给他来个痛快。         

而敌人如何能就此作罢呢？在这半个月里用尽了所有惨绝人寰的卑鄙手段对他进行摧残。今天灌辣椒水，明天灌石灰汤，后天就是“摔麻包”（就是把人装在一条麻袋里面，然后，四个彪形大汉，一人抓住一个角，往空中抛，然后自由落体摔在砖地上）……几乎每天晚上都这样折磨一通，然而，让敌人失望的是，无论如何都再也得不到其他有用的供词。

      硬的不行，敌人就来软的，高官厚禄许了一大堆，魏考秀却只是轻蔑地笑了笑：“让我和你们一样当走狗汉奸，那还不如叫我死哩。”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六个月过去了。

      在临刑前的晚上，敌人最后一次与魏考秀推牌:

      “魏考秀，你无论鸡狗都捉上一个，我们就放了你。”，

      “明明就我一个，你让我捉谁去呀？”

      这就是敌人在魏考秀口中得到的所有供词，这就是一位共产党员的自白啊！如此简单的话语里，饱含了多少不简单的内容啊？……

     五、永垂不朽

       第二天下午，从警备队传出了要杀害魏考秀的消息。北坡村的老老少少，都陷入了无比悲痛之中，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忍心去看那可恶的惨景。

       后来，得到东会里的我方情报人员通知，北坡和东会里有一条相通的小路叫上庄堰，敌人就在上庄堰的地里挖了个坑，用可耻的屠刀砍下了魏考秀不屈的头颅后，把他的头和尸体一起实填在坑里。

      人们都不知道魏考秀在临刑那一刻是否象电影小说里面一样，喊出振奋人心的口号，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位用行动证明了的伟大战士！

      魏考秀牺牲几天后，北坡村以伪副村长（其实两方面办事的）刘学釗为首，带领魏琦会、魏先林、魏成，趁一个漆黑的深夜，悄悄地偷出了魏考秀的尸首，转埋到了他祖坟下面挖的土窑子里。

      又过了不久，“1940年9月2日，我十九团一部，从北坡一侧猛攻扬马山之敌，下午一时盂县城之敌130余增援，激战至黄昏，敌不支，突围向盂县城撤退，东会里据点告克。”（此后，鬼子在1941年又第二次占领）这时距离魏考秀英勇就义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也是让人常常抱恨的原因之一。

      又过了几天，北坡村唯一的汉奸王来金，被我二区的除奸队，用河卵石砸死在阴山河里……

      魏考秀的血，没有白流：他的挚友刘全参加了八路军，成为一名便衣侦察员，后来升任排长；魏占元、魏先林、魏琦会、魏成等继承了他的工作，继续与敌人周旋；魏占禄、魏富财牺牲在了抗日战场上，成为抗日烈士……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英雄报仇，而且，他们已经明白：观音菩萨保佑不了亲人！只有拿起枪，才能消灭拿枪的敌人！

      解放后，在魏考秀同志的追悼大会和立碑仪式上，乡长面对着泪流满面人群，同时，也用袖管擦了擦自己淌下的泪水，然后，深情地讲道：……魏考秀同志用他的钢铁意志和宝贵生命，保护了你们北坡村所有的乡亲，也保护了包括我在内敌占区所有的党员。我们要永远地记住他啊！要让我们的后代子孙永远记得他啊！魏考秀烈士永垂不朽！

…….

      魏考秀的侄儿魏二小长大成人后，几乎当了一辈子北坡村的民兵连长。

      再后来，文化大革命风暴中，在北坡村唯一被革命的就是神庙里的那四尊泥像。

      文革过后，又重塑了“金身”。

      ……

      魏考秀牺牲七十六年过去后，于2016年清明节前，县民政局在其亲属和个别村民的强烈请求下，将魏考秀遗骨移葬于县烈士陵园时，给烈士送行的北坡村民只有几位古稀的老人……

    后记

       到这里魏考秀的故事已经讲完，但我写这篇文章还有另一个促因，就是在最新版的《盂县志》和《盂县抗日斗争史》两书里面，魏考秀的名字赫然变成了——魏改秀，而魏考秀如此壮烈的故事，在两本几百万字的史书上，未见一纸相关的专文撰述。这当然不是编辑的责任，而是健在的所有北坡村人的责任啊 ！  

我写这篇乱七八糟的文章，只有一个目的——让我们的年轻一代拾起一点被遗失的记忆，补充一丝空虚的灵魂！

                              （作者：刘良义，口述：魏三毛）

附：五律.别英灵

——魏考秀烈士移葬仪式悲吟

村东夜梦萦，坡北柳芽萌。

烈士风尘路，乡亲赤子情。

胡兰扬铁骨，考秀寐英名。

今日君灵去，人人祭泪盈！

注：村东即魏考秀原葬地，坡北即北坡村

刘良义2016年4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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