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解析
王爷地盘
梦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梦。然而人们对于梦的看法却不尽相同,在弗洛伊德之前,有人认为,梦纯粹是没有意义的胡思乱想,根本没法解释;或者是鬼神的启示,它可以预卜未来,指导人们的行动。民间则通过密码法、象征法来解梦。直到后来的弗洛伊德才把梦看作是有意义的,可以用心理学技巧来解释的精神活动,它是人类某种愿望达成的途径和手段。人的愿望在趋向达成的过程中,有些不光彩的愿望或私欲,一直被内心的道德感压抑和排斥。为了给这些潜意识披上合理的道德外衣,梦便会通过“浓缩、转移、比喻和修饰”这四种工作机制,对其进行伪装或隐藏。基于学以致用的美好初衷,本人今天不妨借助周公解梦,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尝试着对中国著名作家陈先发先生的长篇小说《拉魂腔》里,鸭儿的部分梦境进行解读。
1,“没料短短两三个小时的浅梦中,竟然见到了梅红。我梦见我抓着一只扁扁的蛇头,她抓着滑腻的蛇尾,两个隔着无限绵长的蛇身子在交谈。”梅祠被焚后的第二天夜里,一直踱到凌晨四点,长久经受着失眠煎熬,没带特殊解药的“我”,总算迎来了一股游丝般的倦意。然而,闭眼的瞬间居然意外地梦见了情人梅红和与她紧密相连的蛇来。关于蛇这一梦中意象,无论“周公解梦”,还是《圣经》,东西方文化不约而同地指向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欲望,尤其是具有色欲的诱惑。
印着“时代的黑痣”牌商标的蛇身子仿佛还是活生生的……蛇嘴朝我的耳中,吐着鲜红的舌尖,嘶嘶有声,像是对我耳语。”按照佛洛依德有关梦的“象征”伪装原理来看,嘶嘶有声地向“我”吐着的鲜红舌尖,也就代表着一种明显打着时代烙印,而在那个时代里尚且无法实现的,富有挑逗性,越发强烈的欲求。如果再结合“我抓住蛇头狠狠地挤压着,蛇本是昂着的头耷拉下来,蛇头还奇怪地滑掉一副细框的墨镜……她抓住了我的手”,这段再明显不过的荤语,我们不难看出,这一欲求在作家的笔下,又是以男女之间烈火干柴的肉欲,这种大家并不陌生的具体形态呈现在广大读者面前。
2,“它孤零零地贏立在一片薄葬的青青麦田里。夕光给麦地抹上了一层鹅黄的釉,溢出一层浪漫温馨之色。我和梅红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地嬉笑着跑进了祠堂。”梦见梅红不久,“我”毫无逻辑性的梦境里又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建筑——梅祠。令人惊喜的是,祠堂的地面一下子变成了无垠起伏的麦地;壕沟中哗哗地淌着沁人心脾的清流:纯白的裤子上溅满的碎泥居然也像旧诗一般的美丽而充满诱惑;祠堂壮丽又遥远的屋顶上点燃着北斗七星一般排列成勺柄形状的红蜡烛。原来满布的蛛网,疹人蜘蛛,还有那门口的那座石狮也都不见了踪影。这简直就是与原有的瘫子村截然不同,一幅令人神往、沉醉,充满希望与生机的全新画面呀!
以上所有的景物,在作家的笔下,被他在梦里特意浓缩、集中成完全属于梅红与“我”的,一场非同一般自由、幸福,无人打扰的婚礼。按照常理这些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同时同地发生的事情,根本无法在瞬间超越时空,不合逻辑地集聚在一起的景物,在“我”的梦里则顺理成章地坦然发生了。根据佛洛依德关于梦的解析原理,作家陈先发先生想方设法如此安排的唯一目的究竟是啥?毫无疑问,那就是借助这场属于人生四大幸事之一,神圣无比的人生庆典——婚礼,梅红那张像盛开似的灿烂笑脸,以及赶走祠堂里蜘蛛一般令人讨厌的牛鬼蛇神后的祥和、宁静,来掩藏“我”自己心里,庆贺阻碍瘫子村搬迁的最大精神障碍——梅祠,被毁后的那份得意与快乐。
“她(梅红)又扭头看了一下四周,涨红了脸,娇嗔地说,只是爹和虎子他们咋也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因为这场形势上用来掩饰“我”内心狂喜的结婚典礼,对于那些安于现状,保候、麻木得宁愿千百年来泡在水里,也不愿搬迁上岸的瘫子村人来说,实际上却是代表瘫子村村魂的一场精神葬礼。所以在这场庆典中,除了梅红不见一个包括其父亲、哥哥在内的瘫子村村民。甚至连那些千百年来一直坚守着梅祠的蜘蛛们,也像早就商量好了一般,集体缺席。而唯一前来送上一份迟到祝福的,居然是最想看到梅祠被毁,巴望着瘫子村早日搬迁上岸,实现其涅槃重生的硖石乡乡长——王清举。
作为一位资深的民俗学者,书中的“我”借助梅红的这层私人关系才得意顺利入住瘫子村,受到瘫子村人的友好待见。因此他没法,也不能明目张胆地为梅祠被毁而幸灾乐祸。但是强烈支持瘫子村搬迁工作,早就看清了瘫子村搬迁工作寸步难行的背后原因的“我”,从灵魂深处还是希望它早日被毁。从另一角度来看,书中的“我”更希望随着社会的进步,盼望瘫子村人早日搬迁上岸,尽快融入整个社会,搭上国家高速发展的列车,与全国人民一起分享改革开放的胜利成果的同时,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代表,并承载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拉魂腔和梅祠们,在经济发展中渐渐被人淡忘,甚至连个标本也没有保存下来。
3,“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她全身颤地一下子冲刺到而点,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脚正一寸一寸地变成灰烬。灰烬截一截地爬到我的膝盖上面了,知觉也在一截截地朝后物退。”根据梦的解析这一原理,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传统文化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精神之根。一旦某种传统文化发生了断层,甚至被人为的毁灭,那么这个民族、国家也就名存实亡了。因为他们失缺了赖以生存的精神之根,已经失去那个民族与国家的特色,业已与其他民族与国家没啥本质区别了。
龚自珍在其《定庵续集》里说:“欲知大道,必先为史。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同理,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化。在《拉魂腔》里“我”的这场大梦里,作为人赖以站立,依存不倒的腿脚,忽然在一阵颤栗中突然酥软下来,完全可以理解。然而令人意外而讶异的是,它们竟然一寸一寸地变成了灰烬。这就意味着除了借助梦境的象征机制外,作家陈先发还有意在这里运用了梦的转移功能,隐晦地借用腿脚变成灰烬这一怪异的现象,来表达了以下意图。即随着梅祠的被毁,拉魂腔艺术的渐渐衰落,那些承载着沿淮地区传统文化的精神载体,随着社会的进步,经济大潮的侵蚀,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远离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一旦失去了村魂,精神无处皈依的人们便会像一棵离开土地的草木,失去了可以依存,获取精神庇佑的土壤,进而渐至枯萎……
4,“怎么啦,这到底是怎么啦?”……我睁开眼睛,吓了-一跳。刚才巍然严穆的梅祠竟突然地成了堆废墟。烧焦的瓦砾还冒着细细的黑烟,一些未死的小虫子像蜈蚣、蟑螂、蚯蚓、蚤、螳等等,没命地上路下跳,发出唧唧的怪叫声。”这段可怕的景象显然就是梅祠被焚的情景再现,俨然从梦境跳转会曾经的现实。然而作家并未满足于停留在那个短暂的画面,而是故伎重演,再次运用梦的转移功能,将目标转移到下一个梦境。“祠门口的三只石狮子鸣呜地哭着,眼睛里淌下鲜红的泪水。星星照着这么惨白、亮堂,祠边被大火剥光了皮的一棵巨树像一具森严的白骨……”“乱石堆里隐隐约约地传出一阵阵凄惨的嚎叫,伽耳聆听,像是德贵叔家的丫儿。许多砖头上有暗红色的一片,我伸出手指摸摸,竟是未干的血迹。
神圣的梅祠前,又名阿罗汉神兽的石狮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守护了千百年的梅祠,在一场人为的大火中轰然倒下,一点点化为灰白的灰烬。而身为守护之神的自己,在一次次纵容,乃至于选择性无视梅祠曾经吃人这一本质后的今天,却在这一突然到来的历史大势面前无能为力。被边缘化的它们只能像普通看客那般,沦为一个只会以泪洗面的吃瓜人。祠边被大火剥光了皮,像一具森严的白骨的一棵巨树,象征着,有力地昭示着梅祠被毁后的瘫子村,即将迎来其脱胎换骨的涅槃重生。就这点而言,《拉魂腔》与鲁迅笔下的《狂人日记》又是多么惊人的相似呀!
5,“月光下,一个男子磨着剃刀,又用剃刀去割河流的皮肤。河面一声怪啸,被划出一道伤口,朝外喷着鲜红的血。这血翻山越岭地射到一条繁华大街,刹那间一街女人的牙齿全变得红兮兮的,她们嘎吱嘎吱地挫着牙,下巴一滴滴地淋着血。”在《拉魂腔》最后一章之首,“我”做过一个异梦。由这个“磨着剃刀”的异梦,我们自然会联想到那个经常在后院磨刀的腊八,进而想到了大刀阔斧,勇于变革的乡长王清举。正是那个野蛮不羁的土匪腊八伙同梅虎勇敢地烧毁了梅祠,更是接连甩出三张王炸,敢于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王清举,阻力重重的瘫子村才会最终搬迁上岸,获得新生。
“市长骑着一条白蹄黑脊的母狗逛“梅氏餐馆”,他筷子夹紧的饺子突然变成了一个骷髅……从峡谷间九曲回肠奔流着的大河着火了,河面布满了碧绿乱窜的火焰。-条青鳞闪闪的鱼蹦出水面,焦急地说:'我是乡长。到大海怎么走?”在中国民间认知里,白蹄黑背的母狗完全是个不吉的象征。然而“胸怀明月,四题踏雪”又是那白鹿一般,可以给人带来新生与希望的吉兆。这种怪异而意指相左的大梦无疑是在告诉广大读者,因为羁绊瘫子村新生的梅祠业已化为了灰烬,对于那些不愿看到瘫子村搬迁的梅麻三、梅子孝之流来说,这无疑是其不忍直视的灾难。
而大刀阔斧,锐意进取的王清举,在克服了种种困难后,终于将搬迁工作付诸实施。他当然乐见业已走出困境,即将融入社会发展大潮的瘫子村,像那条被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燃爆的河流那般,一路向前,奔向幸福光明的未来。与此同时,作为瘫子村搬迁工作领头羊的王清举,以及无数个像王清举那样,心系人民的探索者们,也会像那条入海之鲮,万流归海,梦想星辰大海。
然而,在可以“精骛八极”的梦境以外的人们,由于受到各种现实情况的影响,人际关系,乃至人情世故的羁绊,不可能像梦中人那般肆意而为。同理,作为一位资深的民俗学者,书中借助梅红的这层情人关系才得以入住瘫子村,并且一直享受着瘫子村人友好待见的的“鸭儿”,一直醉心于民俗研究,钟爱着剔除糟粕之后的传统文化。无论从主观意愿上,还是客观层面上来看,他,甚至于书中的“鸭儿”本就可以合二为一的作家自己都没法,也不能明目张胆地为梅祠被毁而幸灾乐祸。所以梦就成了作家在《拉魂腔》里,借助他人可以浇灭心中块垒的壶中之酒,尽情宣泄自己这种感情悖论的不二之选。
说到这里,我禁不住想起马尔克斯的一段演讲词。“面对压迫、掠夺和歧视,我们的回答是生活下去。任何洪水、猛兽、瘟疫、饥饿、动乱,甚至数百年的战争,都不能削弱生命战胜死亡的优势。”作为一部魔幻现实主义色彩浓厚的长篇巨著——《拉魂腔》,毫无例外地采用了意识流、传说、夸张等诸多该类作品的通用手法,魔幻地反映了刚刚走过改革开放起步阶段的中国农村某个横断面——瘫子村。除此之外,作家还试图借了助鸭儿的梦境来实现其,无论怎样严重的困难险阻,都不能削弱生命战胜死亡的优势,无法阻止社会摒弃落后,走向进步的历史大势,这一愿景的理想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