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作家‖【口吃的堂叔】◆陈彦
记得小时候,一放暑假,吃罢午饭,村里的男孩子便迫不及待地从家里溜出来,脱得赤条条,皮包骨头,像一只只瘦猴,站在桥上捏着鼻子鱼贯往下跳,“扑通扑通”声不绝于耳,顿时,清洌洌的河水里下了一大锅饺子,水花溅到桥上,像下了一场小雨。然后打水仗,捞鱼摸虾,把整条河弄得天翻地覆。
堂叔只比我大一岁,他的水性在我们一群小伙伴里是最好的,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像条小泥鳅,一口气能冒到河对岸,头露出来时手里总捏着一两只小虾。他高高扬起手,待大伙儿看清,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熟练地把虾头撕掉,扔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起来。
堂叔口吃,简单的几个字说出来要费老大的劲,大伙儿背地里都叫堂叔结巴佬,还编了个顺口溜:“结巴佬,吃稻草,吃一根,不得饱,吃两根,胀死了。”但没有一个人敢当面说,害怕下水后堂叔报复。
望着堂叔每次说话脖子抻得笔直,滑稽可笑的样子,我这个当侄子的实在替他着急,说句话怎么这么难?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学堂叔的语气说话,在大家没心没肺的哄笑声中,我为我模仿得惟妙惟肖而沾沾自喜。
堂叔从小就疼我,在水中,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每次总是递过来一两只虾给我吃。
直到有一天,老妈发现我说任何一句话都比以前慢了许多,而且总会重复,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以后不准再和堂叔玩了。我也吓坏了,暗暗告诫自己少说话。
有一次,在水里玩够了,我和堂叔躺在堤岸上晒头发,走来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男孩子,面生得很,他先是怯生生地不说话,后来终于开口了,问到李桥怎么走,几个字支支吾吾了半天,早已脸红脖子粗。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位也是个结巴佬。
堂叔望望我,见我不开口,便指指自己的嘴巴,摇摇手,然后捡了个石子,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道:“向北走一里地就到了。”
一阵风吹来,树叶摇摆着舞姿,暑气渐渐散了。望着男孩子的背影,我努力地一字一字地问:“你——为——什——么——要——装——哑——巴?”
堂叔又一笔一画地在地上写道:“我不想让他以为我在学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