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瘟疫做斗争的惟一办法就是确认二加二等于四

终于看完了加缪的《鼠疫》,尤其目前肺炎疫情的关头,小说里的很多情节和细节,就好像当下现实生活的预演一样。

加缪不愧为天才,短短的一部小说就颠覆了人们诸多的惯性,而且颠覆的发生,不是翻江倒海的,也不是歇斯底里的,而是通过再平常不过的叙述和谈话,端在读者面前,让你心服口服。

比如关于英雄主义。面对这场灾难和瘟疫,你习惯认为谁是英雄?是主角里厄医生吗?是那个奋不顾身奔赴一线的国际主义战士塔鲁吗?既然是颠覆,这些标准答案肯定不会是加缪的答案。

在小说中,加缪有这么一段来解释他理解的英雄主义——

“不错,如果人真的非要为自己树立起榜样和楷模,即所谓的英雄,如果在这个故事中非得有个英雄不可,那么叙述者恰恰要推荐这个微不足道、不显山露水的英雄:他只有那么一点善良之心,还有一种看似可笑的理想。这就将赋予真理其原本的面目,确认二加二就是等于四,并且归还英雄主义其应有的次要地位,紧随幸福的豪放欲求之后,从来就没有超越过。”

什么意思呢?如果你认为这部小说是一部英雄主义的颂歌,如果你认为重大瘟疫面前必须要有歌功颂德,那么你错了。在加缪笔下,乱世不一定非要出“英雄”,那么从始至终承认二加二等于四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主义,才也是真理原本的面目。

想想我们所有人都正在经历的这场肺炎疫情,如果一开始有关部门能坦诚承认“二加二等于四”,又何以至此?

同样是关于英雄主义,小说中的记者朗贝尔却有着全然不同的理解。他无法认同里厄医生他们“为理想而死”的英雄主义行径,他感兴趣的只是“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所以“不必去装什么英雄。”

里厄并没有去反驳朗贝尔的个体化反抗,而只是说平淡地说,“同鼠疫做斗争的唯一办法就是实事求是”。当朗贝尔问及“实事求是”这个词的意思时,里厄医生说:“我不知道它的普遍意义,但就我而言,我知道它的意思就是做好我的本职工作。”

结合这一次的肺炎疫情,很多人看似只是在“做好本职工作”,但他们才是这场瘟疫中真正的英雄。姑且不说那些写下请战书第一时间奔赴一线的医务人员,解放军战士,那些每天奔波在路上的外卖小哥,还有门卫大爷,以及超市里的售货员,马路上的清洁工,以及处理垃圾的人,他们每天耐心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却用一己之力维持着整个国家暂时停摆时人们的所需所求。

在《鼠疫》中,里厄医生与塔鲁有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

里厄:不相信上帝,竭力同死亡做斗争,这样对上帝也许更好些。

塔鲁:您的胜利永远是暂时的,不过如此。

里厄:这不成其为停止斗争的理由。

塔鲁:我不免想象,这场鼠疫对您可能意味着什么。

里厄:意味着连续不断的失败。

塔鲁:这一切,是谁教会您的?

里厄:是苦难。

看到这里,想到今天舆论场上关于这次肺炎疫情报道的争议。有一些认为,当前压倒一切的任务是共同抗疫,所以那些揭露苦难的表达应该先退居二线。如果一不小心“苦难”冲在了前面,还会上来一些人不由分说给你扣上一顶“造谣”“别有用心”的帽子。

这场已经造成数千人死亡的疫情本就是一场深重的苦难,甚至是灾难,为什么要拒绝承认“二加二等于四”?在正能量之外,确实就有一些正在经历着苦难的人,比如前期那些无法及时救治不幸去世的人,还有那些被困在武汉住不起酒店只能蜷缩在天桥过道里的人,还有那些残障或者养老院的人,什么时候我们变得这么玻璃心?如果在苦难之中尚且拒绝苦难,那么这场苦难最终又将会留给我们什么?

虽然在鸡蛋和石头面前,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站在鸡蛋一边,但至少,请承认鸡蛋吧。

在小说的最后一个章节,鼠疫悄然离去,整个城市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庆祝这场斗争的胜利。“死亡降临都没有真正实现的平等,解脱灾难的欢乐却做到了,至少在这几个小时成为现实。”加缪如此写道。

是的。大家同患难,无论肉体还是心灵,都经历一段艰难的空白,一段无法弥补的流放,一种从未满足的饥渴。而即便如此,这场瘟疫过后,人们终究会遗忘很多事情。

在小说结尾,加缪给后来的人们敲响了警钟——

“翻阅医书便可知道,鼠疫杆菌不会灭绝,也永远不会消亡,这种杆菌能在家具和内衣被褥中休眠几十年,在房间、地窖、箱子、手帕或废纸里耐心等待,也许会等到那么一天,鼠疫再次唤醒鼠群,将其大批派往一座幸福的城市里死去,给人们带去灾难和教训。”

就像文末出现的那个不起眼的老人说的一样,“鼠疫就是生活,不过如此。”因为,人始终是老样子,这也正是我们的力量和无辜所在。

“在隆冬,我终于发现,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感谢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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