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镜子的“国宝”:现实的生活 与 虚幻的理想 之间的对话

《如果国宝会说话》第三季发布了预告海报,非常有意思,是一组文物在照镜子的模样。

这个系列的微纪录片是我目前最喜欢的贴近当下传播习惯的,短小而精致,生动而可爱,并且内容克制而浪漫。(我为了对比这类用短视频的形式文物,刷了抖某,就明显感受到那些文案基本是标题党的集合。)既然内容本身真的是没啥可多说的了。所以就聊聊这组海报的构思吧……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留意过,海报构思的这种照镜子的格式,其实在老照片或西方油画里还是挺常见的。

镜子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凝视,也是生活中非常日常的用具,所以它们很早就被东西方的画家纳入笔下的世界。

著名的《女史箴图》里,有两个紧挨着的人物都出现了镜子。

其中一个面容朝向观画人,身后有一个女子为其梳妆。她宽大的袍袖和端坐的姿态,无不显出雍容的气质。

老电影《笔中情》就有模仿这一幕的。

《女史箴图》的作画意图是教化妇德,而这个场景看似是悠闲华贵的贵妇生活,实际上是用镜子可以如实反映照镜子的人的特点来突出它“自省”的符号感。

另一个则是背对着观画人,通过手中的镜子反射出她的面容。事实上,从画家的角度去观察,镜中人和主角肯定不是简单的镜像,而是会存在角度差异。而人的面貌,在这种角度差异中,会给人以不同的感觉。

比如,有的人侧脸会显得凌厉,正脸则比较娇憨。这种“两幅面容”的效果,也经常被画家拿来应用。

敦煌壁画中有照镜子的佛教影像,被称作“照镜喻”,镜子内外的两个人明显不同。

这幅出自莫高窟85窟的“楞伽经变”。敦煌大量的壁画都是根据佛经佛事改编的故事画,比如之前介绍过的《九色鹿:陈酿23年的绝响之作 | 画说服饰史》,是一种非常通俗的传教方式。而这幅画边上有一行小字(画面的左边,很模糊了)“譬如明镜,顿现色相”。说的就是“顿悟”这件事,就像镜子这样即时反馈。

镜子这个道具暗示着内外是同一个人,却也借以图像的不同传达另外的主题诉求。

《墨子》里就有“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这样的句子,说明人们不仅发现镜子可以客观反映事实,也可以被赋予主观的解读。《红楼梦》中的“风月宝鉴”就很好地体现了这点。

镜子可以用来照妖,这在各种民间传说中都扮演者重要角色。《十王图》里就有捉拿小鬼照镜辨别的部分。

在大家比较感兴趣的仕女图中,镜子更多的起了两个作用:生活化的道具,和人物内心的隐喻。

另一幅我们很熟悉的画,“十二美人图”之一的“裘装对镜”就有一幅“双胞胎”画作,手中的道具就从镜子换成了书籍,可见在画家眼里镜子的意义并非不可替代。

这种相似的画作其实很常见,它们往往承袭自同一个粉本,然后不同的画家根据主题不同而改动了人物面貌、服饰、道具、环境等。

在《乾隆帝妃古装像》里,还有一些出土的持镜陶俑,他们手中的镜子也是类似,是截取了生活中有代表性的画面加以了艺术化的表达。

你会发现这些画,镜子是背对着我们,人物的面容则可以正面出镜,这本身在镜头语言里就是比较正面的表达方式。

如果反过来呢?人物背对着我们,镜子里才出现她的脸,这就会令看客内心生出许多“杂念”来所以往往用来表达曲折的情感。

这幅宋代《妆靓仕女图》就有很明显的这种倾向。

你看镜中的女子容貌多么清秀,但似乎又可以读出她眉眼中的哀怨。实际上大多数仕女图里的表情都差不多,为啥她看起来就有种悲伤的感觉,耳畔甚至可以响起一句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正是因为画中女子背对着我们,镜子让我们有一种窥视的感觉,内心难免涌动怜惜的情愫。

你会发现,《如果国宝会说话》的海报里,文物什么也没做,只是因为加了镜子,就立马就多了值得讲述的故事性,这便是小小镜子带来的妙处。

这种主角背对我们,通过镜子来反应主题画面的方式,在如今的许多人物摄影里还可以看到。

我们之前在《爱与欲在月光下痴缠——申润福的风俗画小窥》《燕寝怡情: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隐晦情画》里讲过古画中那些含蓄有趣的表达,这些是构成了画作让人反复品读的动力。而镜子带来的窥视感,也是值得利用的。

明刻本《西厢记》的插图中就有非常别致的表达。

图中的屏风是画作中很常见的空间塑造元素,一个女子从屏风后探出头去,这是第一层窥视。她所窥探的东西,则从屏风的另一头视角里让我们看到了镜子的反射,原来是另外一个女子啊。对于观赏画作的我们来说,有一种“黄雀在后”的如意感。

不过这些都是很小的镜子, 只能用来映照脸庞而已。当欧洲制造玻璃的技术愈来愈完善,他们便可以开始制作映照全身的大镜子,也就是我们在前面的油画和老照片里看到的那种。

这种巨大的镜子带给当时人们的视觉震撼是如今的我们所难以想象的。当时的欧洲贵族会在室内装修中加入这些镜子,通过光的加持,让原本华丽的场景变得更加梦幻。

大镜子本身就有拓展空间的能力,它的加入使得原本单薄的构图变得丰富,而镜子内外的互动,则让画面的故事性加剧了。

扩大的镜面,让镜中的凝视更深沉,也更利于展示当时女子的服饰。服饰本身,就可以理解为身体的延伸,是人物表达自我的途径之一。

这种镜子进入中国后,也受到了欢迎,据说雍正帝就非常喜欢这种镜子,但实在是很稀缺。

巫鸿就提到中国人对于这种全身镜的奇特改造,就是将它和我们传统的屏风融合在一起。在西方,这种镜子是可以调整角度的,到了中国它便是如屏风一般直立。

屏风和镜子,画和镜,其实是有很强的内在联系的,它们都是画面、是通过眼睛看到后经过内心加工的画面。更重要的是,镜子是有互动感的,它远比普通的屏风来得活泼。

照相技术在中国推广开来以后,我们也用这种超大的镜子来拍照。如果镜子前只有你,它是你整理衣冠的工具,如果再多一个画家或摄影师,它便是展示服饰的工具了。在没有3D技术,胶片又很珍贵的年代里,这种方法是很新奇的。

巫鸿有提到这类摄影中的男性,多是记录剪辫。有意思的是,GM人记录剪完以后的样子,普通人记录剪之前的样子,这种心态差异也甚是有趣。

啊,又是“尬聊”的一篇,不过我个人觉得补充一些这样很冷的见闻,对于服饰这个爱好本身来说,也是努力走出桎梏成见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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