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草原有个约会(三):中日夏令营

本文作者:徐刚


草原较量

又见旧居,又当感慨

8月1日凌晨,我们早早起来。国庆夫妇以及少华、三宝接我们去吃早饭。

就餐的饭馆很气派,上楼才知道,这里竟然就是我当年工作了十多年的北街小学旧址。

临窗望去,隔着土墙,当年旧居竟然还在,只是破败不堪。

房子再破也是家。

说起家我就感慨万千。说实话,我怕搬家,我们一家都怕搬家!虽然搬家对我们并非坏事,但搬家的历程实在让人不堪回首……

1971年,我走进北街小学,走上三尺讲台当上了教师。当时北街小学条件异常简陋,没有宿舍,只好在办公室里搭张床,那不能算家,因为白天老师们还要在这里办公。很快,所有的办公室都让我安过床,甚至包括校长室。

学校在镇子的北端,紧靠护城河,周围很荒凉。学校的围墙破烂得很,没有大门,办公室走廊的门也只有半扇,走廊窗户的玻璃早就荡然无存了,一到夜间就显得阴森恐怖。冬日的寒风吹着,刮起尖锐的呼哨声,听了让人睡不着,偶尔的狗吠又增添了些许的凄凉。月光如水,心却如冰。

终于盼到了结婚。学校没房,我们的新房只好设在大兄哥狭小的外屋。一间斗室,大概只有四五平方米吧,放下一张借来的单人木床(加一条1尺宽的木板)室内便仅能容一个人侧身而过,何况还有一个锅台。终于盼到学校盖房了,两家一院的平房一盖就是四排。监工的马洲老师偷着告诉我,说哪间哪间是你的,我高兴啊,兴奋得夜里跑到工地上去看。事实证明,我那时是太幼稚了,虽然我是最困难最有资格分房的,虽然那时我已名扬全旗,为学校赢得了不少的荣誉,但新房却没有我的份儿。问学校,学校说教育局拿走了两排房,校长让我去找教育局要。

我,一个小小的教师,去和教育局要房,能要的出来吗?可我傻得还真的就去要了,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我提出把操场后边行将拆掉的旧房给我一间,校长还是不答应,说不拆不行,因为那新房就是打着旧房危险必须拆除的旗号盖起来的。校长为了应付我,给我在影剧院后边找了一间小房。我和老伴推着一车泥,夹着一捆废报纸去“装修”,结果到那一看,门前一米便是影剧院的大墙,房屋阴暗潮湿,终日不见阳光,更让人无法容忍的是,屋顶漏着天,屋门一关,屋顶掉土,连门框都跟着晃悠。一气之下,我回学校和领导大闹了一场。晚上越想越气,连夜就强行搬进了快要拆完了的学校旧房。

第二天的情况不难想象,校长拍着桌子吼着:压死你我不负责!我也拍着桌子吼着:压死我你试试!不过这房子的确够戗,外屋是三合土的土墙,墙根已经搜空,用大石头顶着;由于是连架房,外边已拆的房屋大檩还在,学生下课,淘气的上去打悠悠,屋里就掉土。旧房孤零零地坐落在操场的东北角,与新盖的厕所为邻,一刮风,那味道没法形容。1976年的一天夜里,我们两口之正在熟睡,突然被一阵恐怖的声音惊醒,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呼啸之声。不一会儿,房檩开始咯巴咯巴地响,屋顶掉土如同下雨。老伴吓得一头钻进我怀里,两口子茫然不知所措。事后才知道,那是唐山大地震了。翌日,校长一上班就往我那儿跑,他还真怕我压死。

如今再见到旧居,实在是感慨万千。当年住在这里的我,从这里搬出去,住过办公室、住过合居房,住过小跃层,回北京后,也住过母亲家、住过大杂院、住过老宅子,直至有了今天自己的产权房。十数次搬家,大半生飘泊,得意处尽在作为,住房上却始终不得意,郁闷至今。但回念一想,既然“室雅何须大”,又是“静修需斗室”,又何必在房子大小、豪华程度上耿耿于怀呢?

又上草原,又谈较量

吃罢早餐,喝足奶茶,蒙古包子的香味还在齿颊留香,我们便直奔辉腾锡勒。

辉腾锡勒意为寒冷的山梁,位于察右中旗科布尔镇南部,阴山北脉,距首都北京430公里,距呼和浩特110公里。这里气候多变,温差极大,中午骄阳似火,早晚寒意逼人,甚至偶尔还会有轻盈

的雪飘,因此被誉为“乌兰察布·中国草原避暑之都”。

辉腾锡勒是典型的高山草甸草原,平均海拔2100多米,面积600平方公里,天然湖泊星罗棋布,沟壑纵横悬崖峭立。这里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水平如镜,羊群如雪,旅游点内歌声悠扬,敖包之上经旗飞舞,蒙古包点点散落在蓝天白云之下,大美至极。

辉腾锡勒海拨高,地处风口,风力资源丰富,这里10米高度年平均风速7.2米/秒,40米高度年平均风速为8.8米/秒,风能功率密度662瓦/平方米,年平均空气密度为1.07千克/立方米,10米高度和40米高度5-25米/秒的有效风时数为6255小时~7293小时。具有稳定性强、持续性好、风能品质高等特点,目前已成为亚洲最大的风力发电场之一。极目远眺,一座座风力发电塔犹如一架架别致的风车,三叶桨片在蓝天丽日下慢悠悠地转动着,给草原增添了不少现代化的韵味。

辉腾锡勒草原西端,是一道蜿蜒的山谷,为远古冰川遗迹,山谷长达10多公里,沟深约300米,宽100~200米,这就是被誉为塞外名川的黄花沟,具有独特的地形风貌和秀美的自然景观。山石圆钝纯朴,斑斑驳驳,纹理纵横,十分苍劲。顺坡而下,两侧悬崖峭壁、层峦叠嶂、奇石林立。石缝间长满绿树、青草。沟底一股泉水潺潺流过,水边一派葱绿。清水绕着卵石,绿草伴着黄花。顺溪而下,峰回路转。举目远望,坡梁地种有开蓝花的胡麻,开黄花的菜籽,还有绿绿的小麦和筱麦,块块相隔,层层尽染,与沟壁上的松林构成绚丽多彩的画卷。

辉腾锡勒从1993年对外开放旅游,2000年以后再度升温,成为著名的旅游胜地。其实很多人不知道,它最早出名是因为1992年的中日儿童草原探险营的举办。1992年,我在内蒙古少工委工作,任副主任兼总辅导员。受全国少工委和国家宋庆龄基金会的委托,内蒙古少工委承办了中日儿童草原探险夏令营,我担任了一线总指挥。没有想到,这次别开生面的夏令营,由孙云晓的一篇文章《夏令营的较量》引发了一场震惊全国的关于儿童素质教育的大讨论。

孙云晓并没有参加这次夏令营,但他凭借着对教育的高度责任感写了这样一篇文章,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全球在竞争,教育是关键。假如,中国的孩子在世界上不具备竞争力,中国能不落伍?

这个问题是将夏令营的实践经过比较通过思考而提出的。即使没有读过这篇文章的人从文中的小题目也不难窥其要旨:a.中国孩子病了回大本营睡大觉,日本孩子病了硬挺着走到底;b.日本家长乘车走了,只把鼓励留给发高烧的孩子,中国家长来了,在艰难路段把孩子拉上车;c.日本的家长花钱为孩子买罪受;d.中国孩子的表现在我们心中压上沉甸甸的问号。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距离那场大讨论已经过去了20多年,但当年夏令营的那些日子仍历历在目……

中日夏令营是由日本福冈以组织孩子游戏冒险活动而著称的“蚂蚁蟋蟀”学校发起的,创始人叫河边新一。他们要求选择一处人迹罕至的草原,能够让孩子们每天独立地行走10公里左右,靠指南针确定方向,而且要走2~3天,在野外自己做饭,住宿,完成交待的考察任务,在预定的时间到大本营集中,然后举办全营性的活动。每个队员自己必须负重5公斤以上;可以有保卫人员跟行,但不准靠近;可以配备1~2名工作人员伴行,但只准辅导,不准插手代办一般事务。中日孩子混合编队,便于交流。一句话,要让孩子们在瞬息万变的自然条件下,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解决生活问题,从而培养他们的生存能力和团队精神。

这种育人理念在当时是全新的。

我们带着他们的先遣人员从四子王旗的草原旅游点经过响沙湾一直走到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旗的成吉思汗陵考察,路途长达一千多公里。日本人要走了,他们没有看好我们推荐的路线和营地,尽管我们认为这已经很艰苦了。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情绪。临走的那天晚上,我们聚在内蒙古饭店大厅,气氛有些压抑。日本人并没有死心,他们谍谍不休地缠着我们问这问那。我忽然想起插队和曾经工作过的察右中旗的辉腾锡勒草原,于是把情况一说,没想到引起日本人的极大兴趣。后来他们又派了两名人员前来考察,最终选择了辉腾锡勒。

中日夏令营是日方与国家宋庆龄基金会的合作项目,基金会找到全国少工委,这才有了我们内蒙古少工委承办一说。当时代表团中央、全国少工委来到辉腾锡勒的是团中央常委、少年部部长曹东新;代表内蒙古团委的是副书记巴音朝鲁(现任吉林省委书记)和少工委副主任吴河。

在我的少先队生涯中,没有哪一次夏令营像中日儿童草原探险夏令营办的如此艰难,如此沉重,如此叫人回味无穷……这次夏令营引发的大讨论震动了全国,也惊动了最高层,江泽民、李岚清都为此讲话并做了批示。

日本人公开说,你们这代孩子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话气人,也让人警醒。

夏令营中充满了较量。这种较量不单表现在行军、野炊、露宿、劳动、联欢等等具体的活动内容,更重要的是表现在双方在教育观念和教育方法上的差异,这种差异已经关系到民族未来的素质、前途和命运。

一个自身素质不断提升的民族才是不可战胜的。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就要重视素质教育,特别是儿童素质教育。我希望全社会通过《夏令营的较量》,从更广、更深的角度思考素质教育问题和我们民族的未来。联系到日本修宪,钓鱼岛之争,参拜靖国神社……我们从辉腾锡勒草原当年的见证中所感悟的绝不仅仅是表面上的那些差异,而是深层次的精神层面的对比。落后就要挨打,素质落后更要挨打。历史的教训应该铭记于心,不可淡忘。

辉腾锡勒,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有幸成为一个课堂,日本人在这里给我们上了改变教育观念,加强素质教育的深刻一课。

可惜,人们记住的只是辉腾锡勒的秀美风景,却忽略了它所见证的那场素质较量;人们享受着草原带来的凉爽和惬意,却忘记了它当年经历的经验和教训。我本想这次回来和乌兰察布市团委、察右中旗团委领导探讨一下这段历史,建议他们充分利用辉腾锡勒草原的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举办论坛,展开研学,形成影响和自身育人特色。怎料接待诸位不接话题,不感兴趣,着实令我失望。

草原上的午餐由中旗团委做东,在蒙古包里品尝手把肉、烤羊腿,久违的舌尖上的感觉分外亲切,尤其是羊汤下面片,撒些野葱花,更是鲜美异常。

2008年,我曾回到过这片草原。今天,我又步履蹒跚重游旧地。风力发电机一排排矗立在蓝天之下,舒展着洁白的旋翼,站在当年的大本营的营址上,回忆着那一幕幕难忘的过去,面对着如今素质教育的种种现实,我的看法是:较量仍在继续,大家任重道远!


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为北京人,生于1950年,于1968年前往内蒙古察右中旗插队,曾担任北街小学教师和旗教育局团委书记,后在乌兰察布盟和内蒙古自治区团委工作。现居住于北京。

【本期幕后】

策划:安强

编辑:小超

校对: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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