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言派传人(1)
闲话言派传人(1)
枫桥夜泊
言派传人寥寥,索性都找来听听。一听之下就又忍不住话痨,就找到的有限的录音录像说说我完全主观的感觉。
看来看去言菊朋先生好像一共就正式收过三个弟子。奚啸伯,虽拜了师但并未拘于言派,后来更自成一派。汤志朋,只看到说抗战期间在成都演出,不知所终。张少楼,后来嫁与言菊朋长子言少朋,算是言派真正的传人。除自身成就外少楼先生对言派贡献有二:一是夫妇二人在青岛京剧团时中兴言派,相夫也;二是生了言兴朋,教子也。所以有人谐谑,老言这关门弟子收的真划算。言派二代的中坚自然就是言张伉俪,此外还有李家载先生。单论言派的唱,这三人中我最喜欢李家载。
李家载唱得颇具言菊朋神韵,不瘟不火,骨肉亭匀,偶尔也带一点言氏晚年的苍颓但不过分。《二进宫》有一段“渔樵耕读”,一般演出因为是三人轮唱不大上的,但我很喜欢,余派、言派都有,唱词不甚同。虽然两个唱腔都非常好听,言腔听来更贴近人物。我只找到李家载和言兴朋的录音,更喜欢前者,悠悠然藏而不露又有一点拿着,符合杨侍郎当时以退为进表面上诚惶诚恐实则在讨价还价的心态。言兴朋唱的很多处不同,更爽脆一些,“战战兢兢”那句多了两个虚字别致好听,不过相较之下小言年轻时声音太透亮了尽管动听但少城府——那杨波是“十年寒窗,九载遨游,八月科场,七篇文章”地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才混着个兵部侍郎的——若现在唱来效果定会不同了,沧桑感是须得时间磨砺的。
李家载是李鸿章弟李凤章后代,出身票友世家,父亲乃谭派名票。李家载年轻时就是个公子哥儿,与表弟宋湛清在上海听言菊朋的戏而迷上言派,且得到言氏亲炙虽未正式拜师,成为言派名票。而言菊朋教与宋湛清的据说是老谭派的唱法,他如今也是言派名家吧,看到他在一期《绝版赏析》里讲言菊朋的唱片。及至李父亲去世,家里坐吃山空,他四十岁上才在家族企业里谋了个职。忽然想,这言派是不是就适合公子哥儿式的票友啊?需要性情里的痴和闲,方能举重若轻,恰到好处。言菊朋当年是票友下海,言兴朋如今也跟玩票似的。
五九年底为纪念言菊朋诞辰七十周年,在上海举行言派名剧汇演,李家载与言门二代——包括言少朋、张少楼以及大轴反串《贺后骂殿》的言慧珠——共同演出,主演了《上天台》和《朱痕记》。当时贺龙在座,“发现”了这个人才,在其指示下,李家载从供职的工厂调到上海京剧院,就算正式下海了吧。七六年给中央首长们录言派戏(切,就那么几出样板戏给大家看,其实明明知道什么是好的),找到他演《让徐州》,他提议让言少朋出演,到了还是言少朋的像配他的音。
《让徐州》录像上写的是言少朋饰陶谦、李家载配唱,如今的音配像都是标某某主唱谁谁配像,嘿嘿,谁更有名谁被配吧。言少朋的表演要说那真是有范儿。前半部分的眼神、动作酷似马连良,尤其那个摇头晃脑再歪头斜睨的神态,再想起这言大少爷放着老爸的东西不上心,但和老爸当年醉心于谭鑫培一般地醉心于马连良,身后依然伴着师父而不埋在父亲近旁,便越看越好笑——言门都是“痴”人啊。后半部分一出场几步蹒跚,配上“叹人生如花草”那段四平调,歌者如诉,舞者如歌,忧且愁。唱得很美,而那声音又好似真的是到了生命尽头一般。转身踉跄,髯口、水袖耍的那个帅,又全在人物身份之内,活灵活现一个“忧成疾病”的老陶谦。
李家载唱的虽好,别的据说平平,票友出身,那也不奇怪。另外他有些字发音不一样,明显的连我都能听出来的比如象“月”、“日”什么的。言菊朋对字音那是最最讲究的了。不过说来说去,我看戏的标准其实只有一个:好听好看。在我眼里,这一版《让徐州》是言派二代最好的唱配上最好的做了,绝对经典。言菊朋唱片里有两段《让徐州》,言兴朋给配的像。小言的做表本也是一流,但这两段配像与乃父相比,相去甚远,而且他完全没有唱的样子,象在演哑剧,有点儿好笑。
言少朋的《卧龙吊孝》蛮好听的,虽然有些处受嗓子局限觉出唱的力竭了,比如三起三落的“空余那美名儿在万古流传”中的“空”和“美”字特别是那个有名的“古”字;“只落得口无言心欲问天”的“天”字更是完全走低。虽说声音苍郁有余、华丽不足,以致哭得不太像最踌躇满志时的诸葛亮,倒更象白帝托孤时的老刘备,但唱得韵味十足,哀婉感人。也是有些字发音与言派不尽同。先只听到录音,后来竟然找到录像,据说也是七六年的,那言少朋也已花甲之年了,反正扮相不是风华正茂。另找到言少朋《战北原》的录音,也好听,依然是声音有点枯,念白更比唱好,只是,那念白怎么听听又觉着有马连良的味道了呢。
张少楼的言派录音,比如三段《文昭关》和六段《让徐州》,韵味筋骨具足,但感觉多少有点儿较劲。她的好在其保持着言派的风骨——言菊朋那婉约华丽中的风骨——丝毫没有后来人的那种媚,这是我最喜欢的。但另方面则多少有点儿硬特别是断续的感觉,跌宕有余、流畅不足。相对来说我更爱她的几段《洪洋洞》,苍劲醇厚,无雕琢感,显得一气呵成,不过那不是言派的唱法了。也许,言派并不适合坤生?
再说两句奚啸伯,他的《上天台》和《白帝城》都得言菊朋亲传。三八年的《上天台》唱片颇具言味儿,有些地方听着和老言真象,连嗓子都有些象,最大不同我听来是几处跺板。四二年的《白帝城》唱片,仍具言风,但已异其趣。具体的我也不懂,就是总体感觉,比如垫字少些也没有那么明显的顿挫,余派的影响更明显。(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