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边军辎重营,火枪手王二毛的一天(四)
(本文接之前三篇,前面写了三篇,觉得意犹未尽。再续一篇,给自己过个瘾)
伍长
“开饭了!开饭了!”
火兵们将加足了佐料的马肉,放在铜锅里,架上柴禾,先旺火煮开,再小火慢炖下,锅里一阵阵地飘出的香味,早让躺在辎重车上歇力的王二毛与小队总二人,馋得犹如饿鬼投胎、蠢蠢欲动多时。
二人“蹭”地一下,翻身而起,自车上一跃而下。此时,他俩哪还有半分负了伤的模样。
“直娘贼,一日三顿,顿顿有肉!”小队总三步并作二步走,边走边嚷嚷着。营中往日,一天只吃两顿。也只有遇大战时,方能吃上三顿。
下午激战时,横于官道正面的辎重壹车,承受了敌三四十骑的轮番冲击数次。
小队总与王二毛两人。一人持长枪挟弓矢、一人左盾右刀,犹如二位杀神般,始终站于车下步战队列最前面,与突进来的敌军悍卒白刃搏战。
敌军被击退撤走之后,辎重车正前方的铳炮火线下,倒毙的马匹有十几匹,地上一片血肉狼籍。官道上的敌尸,却为敌军撤走时抢回,无法统计。
而车下方的步战阵地上,敌军无法抢走的弃尸却有九具。其中有四五人,却是小队总与王二毛俩人格毙的。
辎重壹车的正兵与奇兵,共编有20人,下车步战的奇兵小队,除小队总与王二毛轻伤外,叧阵亡一人,重伤一人。重伤员集中安置于边墙下营帐内。此刻围在锅前吃饭的,只有18人。
重伤的是奇兵小队的伍长,让一突破了火线的敌骑,借着马力一刀在前胸扫过,刀锋割断了横挂在胸前的鸟铳弹丸与药管袋,并切开了经加厚棉絮捶实过了的鸳鸯战祅,在胸脯上开了条大囗,当场血沫就像喷涌的泉水般,飚了出来。敌骑让众人枪棍齐下,捅翻于地,伍长让后面的待命的火兵们抬了下去。
战斗结束后,王二毛用一根长枪拄着,一拐一拐的、瘸着腿去看了伍长。见伍长的创口已用清水洗过,并用白布裹实了,但气息却急促,每艰难的讲一句话,就看见裹紧的创口中有血泡在涌出。
午后一役,敌军倒毙于铳炮之下的战马四五十。大块的完好马肉,全让军卒们割下。整支行军队伍,辎重营百几十人,加增援步营二局二百余,三百多人,每一队兵卒皆满满的炖了一大锅,却再也不是上两顿饭时,每人只分到三二片腌肉了。
小队总从锅里捞起一块马肉,先凑于脸前,抽鼻使劲地闻了一下,一脸陶醉神色,让众人忍不住嘻笑了一阵。然后,小队总捧着木盆连汤带水的,呼噜呼噜的大吃了起来。
王二毛此时,却想起了负重伤的伍长,想着他那因失血而发黄的脸色,与急促的喘气声,心头一酸。于是,舀了一碗肉汤,起身想往伍长的伤兵营帐中走去。
“二郞,汝且坐着吃。待某给拿将过去!”车正走了过来,接过了王二毛的肉汤。
自王二毛与千户比武,又阵前奋勇搏战后,队中诸人对他的称呼,却也是变得愈发亲呢了。
“但愿彼能撑得过今晚明日,待到了靖远堡时,还望那儿或有郎中!”随队伍行军的医者,能包扎与治小创。像伍长般的重伤,却是束手无策的。车正叹息一声,捧着肉汤往伤兵营帐处走了过去。
“我等既入营伍,临阵自当忘死厮杀,若有不测时,但能少受活罪,利索的死了,便是某之所求也!”小队总此时放下了肉盆,吃得一嘴油,脸上却露哀色而感叹道。
众人自各营抽调入辎重营后,三月余来,壹车二十人每日同吃、同睡,一同围着辎重车上下前后,挥汗如雨般的操练。又一同受奖,一同挨军棍,袍泽之情早已深结。此时,一死一伤,猛然想起,不禁人人顿时神伤。
营地
“各队队兵,检查铳械,刀枪有刃口损破的,即刻修茸磨砺。如有弃失,申上所由,记录于案。”
饭毕,旗总与百户逐队传令。诸队人等,皆各自进入了宿营之前的准备。自将主来蓟镇,以新法练兵后,每晚皆要整理一次军备器械,日日如此,众人早已习惯。
火兵们自去收拾锅盆。王二毛先用搠杖清理了一遍鸟铳内膛,又软布将铳件逐个擦拭干净,装入铳套。然后拿了块水光磨石,拔出腰刀,战斗中因与敌兵器数十次剧烈碰撞,几处刃口已微卷,仔细磨了一遍,用手指轻轻划了划刀锋。
“佩挂尔十年余,今日终为吾砍下敌首”此时,想起斩首之功,忽的血又一热。“身入营伍,生死自由天命。此刀当为吾再枭贼首数级!”王二毛想到此处。不由得精神一振,胸中郁气消散,收刀入鞘,一下就站了起来,。
抬眼看去,见不远处,同车正兵队的俩个大棒手正挥着镐锄挖厕坑。辎重营野营条例规定,入夜后,每二辆车掘一厕坑,次日开拔之前,还要填埋。
“将主爷除了睡觉的呼噜声不管,余者吃喝拉撒,尽数管得死死的。”王二毛看人挖坑,忽觉内急。而此时天未黑,却是可以出营解手的。但营中又有规定,单人禁止出营,须二人同出。
于是,王二毛叫上了小队总,并向车正告了假。车正兼管全车正兵与奇兵二队,凡离队须告知车正。
二人知会车正后,向营门处走去。到了营门处,先将各自腰牌解下,由营门值更官验明身份,悬于门上,待返营后,再行交还之。然后又告知二人,须以几刻后返回,延迟则将受箭杆穿耳之罚等等。
王二毛出了营门,得见了已筑成的营垒全貌。
六辆长一丈五尺的大车,依托着边墙,排列成了一个稀疏的半月形,车外侧偏厢板放下,每车两门佛狼机铳,乌黑的铳口散发着寒光,对着营外。
车与车之间的空隙处都挖了壕沟,掘壕掘出的土,堆于内侧,筑成了一圈约一人多高的土垒,将各车连接在了一起。坚实的防线将全队三百余人尽圈于内。
壕沟外侧三十步之内,挖了许多防骑兵驰骋的大小浅坑。三十步处,每个方向上,皆有数堆柴禾。入夜后,柴堆将点燃。若有夜袭,则敌兵将暴露在火光下,而看不清我营中虚实。
“不知今晚,会否有敌来袭扰...”王二毛与小队总二人言道。
锐士
二人回营后,已快近黄昏。刚行至本队车旁,百户前来传令,刀疤千户召二人前去。
“嗯那,千户大人要下发斩首赏银了?”小队总一脸喜色的问百总。
“噫,枉汝亦老行伍,却真时常不开窍!我一局之兵力,小队伍开进,岂会随队带上银两?”百总笑骂着小队总道:“汝等勿忧!斩首之功,全记录在案。待回大营后,一分也不会短少了!某随将主虽晚于千户,亦有八九年了,历数十战。但有军功,将主从未曾克扣过半分!”
行走间,便到了刀疤千户大帐处。却见帐外有两队人,分成两列站着。
左侧为刀疤千户的亲兵家丁队,共12人,正好一标准战斗小队人数。
右侧却是各车的奇兵队的什伍长们,每车2人,连王二毛与小队总,也正好12人。
“千户大人!甲司一局辎重壹车奇兵队,队总冯录志、队兵王二毛到!”百总报告说。
“二人入列!”刀疤千户说。
王二毛与小队总站到了奇兵队列中。
“一车奇兵队的伍长伤重,就由王二毛暂任伍长吧。”千户如此对百总说道。
“直娘贼,终于得带个长了!”王二毛闻言,心里一喜。但随即又想起伤重的伍长,不觉又一阵怅然。
“汝等且听着!”刀疤千户却对着奇兵队的什伍长们,开始了训话。
“今日午后,东北处烽烟连起。虏贼既已入宼边墙之内,犯我边军。说明战端已启!而靖远堡情况未明,某已令骑兵分二路,一路趁夜潜行,往靖远堡探査。叧一路回威远堡,上报午后之战。故而,今晚我营地外,将无斥候遮护。骑兵没了,营外亦不再安排伏哨。”刀疤千户说着,顿了一顿。
又接着说道:“营地防御已部置完毕,各车缺口处土垒,由来援的步营二局负责戒备。某料敌军,午后时,已为我铳炮齐发所惊,必不敢于夜间再来攻我营地。但小股袭扰,却不可不防。”
“步营老卒多,依垒自守,决无问题。而汝等辎重车兵新卒多,历战斗少。若夜间时,有敌趁黑来袭,吾所忧者,新卒会恐慌而夜惊,倘如生出营啸,则将全队崩坏!”
刀疤千户之意,是要将各车奇兵队中,武艺娴熟,又与敌白刃战斗过的什五长们,集中在一起,临时组织一队锐土,作为中军预备队夜间值守。
“汝等先回各车,整理装备,营中夜巡灯号升起之前,来此处值守!”
千户吩咐毕,却又令人取来六副扎甲,分发给了各奇兵队的伍长们。王二毛新任伍长,也分得一副。
明军编制中,骑兵人人有甲。而步兵12人小队,唯独小队总才能披甲,以下皆是无甲的。而辎重车奇兵队,类同步兵。
下午打扫战场,从敌尸身上剥下铠甲数十,虽大多为铳炮刀枪损破,略一修补,却有十几副可用。刀疤千户为提升奇兵队战力,决定为伍长每人配一甲。
“军士披坚甲重铠,则胆气横生,摧锋破阵,一往无前。”王二毛拿着札甲,不由得又想到,若下午时,伍长有铠甲护体,或不致负了重伤。
值夜
黄昏后,营中金鼓吹角逐次响起,各队烟火灭,灯笼升起。
步兵队与各辎重车的值哨,都依野营值守制度,分派兵卒完毕。
王二毛与小队总,早早地就站到了千户帐外。
“汝等今晚分二人一组值守,每更一轮,于此帐内待命,但闻令声,全体即起,于帐外列队待命!”千户营帐两侧,又搭起了两个帐篷。令奇兵队与家丁队各住一帐。
刀疤千户已分派夜巡完毕,自去了帐中。
王二毛等也进入帐内歇息,将地上早己备好的干草铺开,又把鸟铳刀枪铠甲等物品放于身侧,和衣而卧。他与小队总二人,因午后激战最烈,轮在了最后一更。
随着定更炮响一声、喇叭、打鼓各一声,各队以敲击车梁、甲胄,以代刁斗的回声传来,车营内起更开始。
而王二毛与小队总二人,不一会就响起了呼噜声。
正鼾声如雷时。
“起来!起来!”一阵连带着拍打声的低吼,将正在熟睡中的等人,逐个的唤醒了。
“几更了?”王二毛猛的坐起,他还以为轮值时间到了。此时众人已纷纷起来。
“四更!”喊他们起来的值守队兵,急促的说道:“千户有令,披甲执兵,帐外列队!有敌袭。”
众人纷纷著甲,相互将铠甲束紧,然后披挂出帐。
王二毛自入营伍后,还是第一次披甲临阵。盾牌背于身后,扎甲外缠着铅子袋、药管等物件。佩刀横插于腰腹间,铁臂手绑紧,驻着鸟铳站在奇兵队的队列中。
此时,营外远处,已闻马蹄声与杂乱的呼啸声,此起彼伏,不知又有多少。
“报!敌约三十骑,在我营外约七十步处驰马骚扰,再未近前。”有人来报。
忽然嗖嗖几声,,十几枝敌军抛射来的流矢,夹杂三五枝火箭,落入营中。只是,因距离过远,劲道已消。但亦引起营中微微骚动声。
“传令各队,除轮哨之外,每车抽二人,随时准备灭火。余者队兵皆安卧,不得妄动!”
“敌不入三十步内,不准发矢。若有无令开铳炮者,立斩!”
“若有擅离本队乱窜者,立斩!”
”有高声惊呼大叫者,立斩!”
刀疤千户也全身披挂,粗矮的身躯如磐石般的坚实。这时连续几道命令发出,在帐前灯笼的微光下,脸上那道刀疤竟是格外显眼。
“汝等随某上前!”千户举臂一挥,家丁队与王二毛等,跟着向前直去。到了营地正中,停步。
“我等站立于此不动。但闻见各队有乱呼乱窜者,无论彼为谁,皆是不问缘由,二人擒一人,过去直接杀了,悬首。若有整队兵卒乱窜乱叫,结阵过去杀了!”刀疤千户此时的嗓音里,发出来的,全如金铁铿锵之声。
“各队无事者安坐不动!无令擅动者立斩!”此时营中,除了营外敌兵的袭扰声,就唯有反复的传令声了。
王二毛与小队总等,皆将鸟铳挎于背上,各持长枪刀盾。两队人并列成一排,纹丝不动的站在了刀疤千户身后。
“只望营中袍泽,勿要因受惊,而枉送了性命才好。”王二毛手扶着佩刀铁环,心里想着。
敌兵或因畏惧鸟铳,火把也熄了,始终没有逼近营垒三十步内。只在暗夜里绕着外围,怪叫着跑圈。偶有一二支流矢抛射入来,却也是已经飘忽无力了。
“鞑子荤腥吃得多,据说夜暗中的眼神,大多要好。”王二毛望着营地三十步处,那片火光之外的漆黑夜空,听着一阵阵传来的嘈杂蹄鸣。不禁想起了练兵时,曾听不知哪位教头说起过的话。
而营地内,除了低沉的传令声,再无半分躁动。又约半个时辰后,敌见无机可乘,又一阵怿叫呼啸、蹄声渐渐地竟远去了。
此时,再过大半时辰,则将是五更三点,天色微明,掌号起营之时了。
本文人物、地名,皆为虚构。内容为笔者原创。明军的宿营等等军事制度,则根据《练兵实纪》中所记述的军事条例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