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斯特：冬日伊甸园（5首）

远洋 译

冬天找寻日落之鸟

西边的金色晚霞正在消逝，

空气的流动已因寒冷而凝滞，

漫步回家时从白茫茫雪原穿过，

我想我看见一只鸟儿飞落。

夏日里当我经过此地，

我得停下把脸抬起；

一只鸟儿携带天国的礼物

是歌唱，甜美而又疾速。

现在没有鸟儿在歌唱。

一片孤叶挂在树枝上，

而那就是绕树转了两圈

我在这里的全部所见。

在山上凭借有利地势，

我断定如此水晶似的寒意

不过是雪上加霜

如金子镀金不会增光。

画笔曾留一道弯曲的笔触

那是缥缈的云彩或烟雾

横跨蔚蓝天空从北向南；

一颗穿过的小星倏忽不见。

冬日伊甸园

一座冬日花园在桤木沼泽里，

野兔们跑出来晒太阳、游戏，

它可能近乎跟天堂一般，

雪未消融，树刚刚冬眠。

它在一层积雪上将万物举起，

一个水平面高过下边的土地，

一个水平面更接近头上的天堂，

去年的浆果闪耀着猩红色的光。

它举起一只枯瘦却快活的野兽

在某棵野苹果幼嫩的树皮上头，

他能伸展并表现最高超的技艺，

证明什么才是该年最高环带标志。

这样接近天堂因而终止了所有交媾：

没有爱情的鸟儿们聚成冬日好友，

满足于探查萌芽。他们推测说

这些萌芽是叶子，而那些是花朵。

一支羽毛锤发出两声敲击。

这伊甸园的白昼结束于两点钟时。

冬日的白昼时光也许看上去太短，

不值得生命醒来游戏一段时间。

荒野

雪花和夜迅疾地降落，哦，迅疾地

在我路过时扫视的田野上降落，

地面几乎被落雪覆盖，平平展展，

只剩下少许杂草和残茬暴露着。

周围的树林拥有雪——雪是树林的。

所有的动物都被窒息于巢穴。

我无精打彩，不能去点数；

孤独不知不觉把我包围。

虽然已是这样孤独，但在孤独

减少之前却愈来愈孤独——

一片白茫茫，陷入黑暗的雪，

没有表情，也无以表述。

它们无法用星星之间的太虚之境

让我害怕——星星上没有人类。

我在内心拥有自己的荒野，与家

那么接近，不会把自己吓退。

执著回家

天色渐暗，是他走近房子的时间，

但暴风雪让他看不见前头任何房子。

风暴使他的脖颈如落进冰冷的腌菜坛，

又像床上一只顽劣的猫吮吸他的气息。

雪扑打在他身上然后飘然离去，

用向下的力量让他跌坐在积雪里，

压成马鞍印，让他冷静地考虑道路。

他敏锐地察觉到雪的稠密而迅疾。

既然他想进一道门他就会进那道门，

尽管目标和速度都受这样的拖累。

他可能摸一两码才摸到宽宽的门柄，

对于关心他的家人他可能稍微晚归。

我们歌唱的力量

雪落在春天干燥而温暖的土地上，

雪花找不到能落脚成形的地方。

为使土地又冷又湿，纷纷耗尽自己，

还是失去最后的容身之地。

没有在黑色上留下白色印记。

仿佛土地把它们送回，转瞬消失。

直到夜里，零星的雪花

变成碎块细条的褴褛白大褂，

才使得草地和花园承认下雪，

除了道路全都返回隆冬季节。

第二天是积雪蓬松、死寂的风景。

青草在巨大的践踏下已被夷平。

高瘦的枝条沉甸甸耷拉，

几乎生根，盼望着果实垂挂，

把雪球盛在所有绽放的花骨朵里。

道路孤零零，在泥泞里维护自己，

无论它的秘密是来自地火，还是

过往脚步的摩擦有更大的热力。

春天，向死而生的歌手们

在很多地方用歌声补偿我们。

画眉、蓝鸟、燕八哥、麻雀和知更鸟成群；

有些再往北飞到哈得逊湾，

有些已飞得太北了就此回返，

实际上极少筑巢逗留。

让这些鸟如何喜欢这场迟来的雪：

原野没留下任何地方让它们安歇；

它们很快会在飞翔中疲惫不堪；

那些树，它们试一下就够险，

触发的雪尘几乎将它们掩埋。

它们会发现只有道路敞开。

于是在那里它们收窄生活范围，

坏天气使千万只鸟儿成了同类。

路变成小河，流动的鸟儿三五成群，

羽毛光鲜，如翻过石头的波纹。

我的脚步把它们赶得惊惶逃逸

却不离地面，执意留在原地，

简直就像跟我争夺路权一样，

叽叽喳喳地说它们必须歌唱。

有几只必定被我已赶得绝望

飞闪到一旁，但腾空而上

只在大大小小白色枝条间转一圈，

就温顺地回到我这驱赶者面前，

宁愿忍受噩梦似地再被驱赶。

仿佛树林是有太多雕刻的大理石厅，

拍错翅膀就会让一切碎为齑粉，

这样一场风暴一辈子教不会它们：

若是退到追赶者背后就追不到它们；

没一只飞我身后变得孤零零。

哦，一场暴风雪展现了某种东西，

乡村歌唱的力量因而聚集，

思想被压抑，随气候变忧郁，

依然准备着一旦自由，就歌唱

从根和种子里催野花绽放。

罗伯特·弗罗斯特（1874.3.26——1963.1.29）是20世纪最受欢迎的美国诗人之一。他曾当过新英格兰的鞋匠、教师和农场主。他以对农村生活的现实写照对美国口语的运用而闻名，是一位工业时代的田园诗人。诗歌“看似简单，实则复杂”（布罗茨基语），体现了复杂深刻的社会和哲学主题。先后赢得四次普利策奖、国会金奖及许多其它奖励及荣誉，1961年7月被任命为佛蒙特州桂冠诗人，肯尼迪总统就职典礼受邀朗诵诗歌。他成为美国罕见的“公共文学人物，几乎是一个艺术机构”，被誉为“20世纪美国第一位民族诗人”、“美国文学中的桂冠诗人”。 一生被授予44所大学荣誉学位，31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是美国现代诗歌中与T.S.艾略特并列的两大高峰之一。

（选自《未选择的路——弗罗斯特诗选》，远洋译，湖南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