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浅”与“浅说”
著名作家贾平凹给他女儿起名“贾浅浅”,名曰“浅浅”,其实寓意深深,是贾先生深思熟虑的结果。他自己已辛辛苦苦地深刻了大半辈子,深知其中甘苦,希望女儿能简洁朴实,像一汪浅水那样清澈透明,没有城府,少有物欲,不那么复杂,远离纷争世故,过一种简单质朴的幸福生活。
人同此心,这或许是一切伟大而深刻的父亲对子女的共同期待。聪慧过人的苏轼,也曾写下了这样的诗句:“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首诗半是真心,半是戏谑,半是祈求,半是无奈。若论深刻,估计在国人里难有人能与迅翁比肩,可他自己却在遗嘱里说,“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从艺术欣赏角度来看,“浅浅”也未必逊色于“深深”。北宋诗人林和靖的梅花诗独步天下,其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句尤为历代文人所激赏。水是清浅的,香是“暗香”,加上横斜的梅枝、淡淡的月光,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令人如痴如醉。
世事纷纭杂陈,五花八门,有繁有简,有深有浅,也很难分出高下优劣。“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肯定是贵妃的浅浅一笑,而绝不会是李太白那种“仰天大笑出门去”。曾有不少文人嘲讽白居易的诗“老妪能解”,失之于肤浅,可是凡有井水处,都有白诗的爱好者和知音,他也在诗歌界被誉为“诗魔”。论思想深刻,很少有人能深过康德、黑格尔,可是能看懂他们著作的人并不多,而通俗的《小王子》《昆虫记》却有着众多的读者,他们从中汲取到了精神营养,得到了美的享受。
万事万物,没有一定之规,当深则深,宜浅则浅,才是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讲课、写作要深入浅出,把深奥难懂的道理说得简明扼要,那是本事。反之,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三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偏要写成一本书,那种人就该饿他三天。有些事情可以一直深入下去,深出名堂,深出成绩,深成专家泰斗,譬如科学研究、名山事业;有些事情则浅尝辄止即可,投入太多就是虚度时光,譬如嬉戏娱乐之类,不必沉溺,更不能成瘾成习。有些东西则连浅尝都不行,譬如吸毒,一旦染上毒瘾就后悔莫及,回头很难。
有些人的学问博大精深,令人高山仰止,值得点赞鼓掌;有些人则只是故作高深,故弄玄虚,其实并没有多少真货色,还不如去掉面具,以真实面目对人。深就是深,浅就是浅,浅不丢人,低吟浅唱更具美感,低斟浅酌更有情趣,浅显易懂的演讲更受欢迎,交浅言深是最愚蠢之举,“浅见”“浅说”的文章谦虚低调,而其内容并不一定浅陋浅薄。
总之,深浅交织,粗细相间,黑白分明,高下不一,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各得其所,各擅其长,才能形成五彩缤纷、风光无限的美丽世界。
文/陈鲁民
刊发于《青海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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