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叹息的李莫愁
高英聊金庸(37):令人叹息的李莫愁
文/高英
在金庸小说《神雕侠侣》中，赤练仙子李莫愁是令人过目不忘且举足轻重的一个配角。那么，李莫愁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莫愁是个绝色美女。书中第二回《故人之子》中，曾借武三通的视角描述了李莫愁的惊人美貌。在武三通眼中，已经三十岁的李莫愁和她二十岁左右时几乎没什么变化，“仍是肌肤娇嫩，宛如昔日好女”，“美目流盼，桃腮带晕”。就连金庸在《射雕英雄传》中所塑造的绝世美女黄蓉人到中年与李莫愁相见时，都不由赞叹李莫愁的美貌，读者自可以想象得出李莫愁是何等美人。
李莫愁是个武林高手。在《神雕侠侣》第二十七回《斗智斗力》中，主要写了李莫愁与黄蓉相斗的情形。李莫愁比黄蓉小十来岁，虽然出道晚些，但是“当今武林之中，女流高手以黄蓉和李莫愁声名最响”，李莫愁“以拂尘、银针、五毒神掌三绝技名满天下，江湖上闻而丧胆”，与黄蓉的武功相差无几，就连黄药师这样的顶尖高手都久闻其名，对她十分在意。
李莫愁是个痴情女子。在年轻的时候，李莫愁与陆展元曾经有过一段温存旖旎的恋情，后来不知为何，陆展元移情别恋，与武三通的义女何沅君成亲，从此“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李莫愁因爱生恨，心灵扭曲，以至于不但要杀何沅君，而且只要遇见何姓人便杀，就连带有何沅君名字中用字的沅江货栈船行都给尽行毁去，并且在陆展元夫妇离世后依然去血洗陆家庄泄愤。如果说小龙女在爱情方面总是爱屋及乌，那么李莫愁就是“恨屋及乌”，甚至累及与“屋”和“乌”无关的诸多无辜。如此痴情，真是可怕，归根结底，李莫愁所谓的爱情只是一种无比强烈的占有欲。
李莫愁是个狠毒之人。就像李莫愁的冰魄银针和五毒神掌都是以毒攻人，李莫愁在做人方面也是凶狠毒辣，是江湖上让人心惊胆颤的女魔头。除了对陆展元、何沅君夫妻的疯狂报复之外，李莫愁素日罕有仁心善念，甚至恩将仇报，从来都是只管自己不顾别人，除了猜疑就是杀心，动不动就先下杀手。无论是她在活死人墓中对小龙女与杨过的一再咄咄相逼，还是在绝情谷中射杀天竺僧、以徒弟洪凌波为垫脚石，都说明此人阴狠毒辣。
美貌本是让人喜欢，痴情本是使人怜惜，武功高强本是令人钦佩，然而加上了心狠手辣，则是变得格外恐怖，李莫愁是个大反派确定无疑，不过，作者并没有把她塑造成完全灭绝人性的形象。李莫愁这一人物的内心世界有些复杂，在可憎可恶之余，还有些许可爱之处。
在《神雕侠侣》中所展现的李莫愁最富有人情味的地方，莫过于她误把刚出生的郭襄当成了杨过与小龙女未成亲便生下的孩子，从而掳走了新生儿郭襄，用以要挟小龙女交出《玉女心经》和古墓派掌门之位。不料因“郭襄娇美可爱，竟打动了她天生的母性，有时中夜自思，即使小龙女用‘玉女心经’来换，也未必肯把郭襄交还”。母爱的觉醒，让李莫愁焕发出一些健康人性的光辉。因此在她死后，黄蓉感念她曾经用心呵护小郭襄，拿着郭襄的小手向她拜了几拜，对李莫愁一月余的养育之恩表示感谢。或许，与郭襄相处的那些日子，堪比当年与陆展元恋爱的日子，对于李莫愁来说，那是一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光。
当杨过由衷说出愿意为小龙女而死，就破了古墓派的戒律——一旦有个男子肯为古墓派的某个传人而死，这个传人就可以随之下山，不必终老古墓之中。李莫愁真是羡煞了小龙女，在那一刻，她并不是充满妒忌，而是欣慰地提醒小龙女说师妹你可以下山了。至死不渝的爱情，人人向往，何况曾经遭遇过背叛的李莫愁呢？除了总嫌师父偏心于小龙女和试图夺得《玉女心经》要做古墓派的掌门人之外，李莫愁对小龙女和杨过的爱情其实非常羡慕并格外欣赏，这说明她还隐隐具有推崇并向往美好情感的能力。
李莫愁虽然与陆展元有过恋爱经历，却一直是处女之身。只是她并非圣人，在杨过为救小龙女而拼力抱住她时，她被这个年轻男子的青春气息所熏染，居然一时感到全身酥软，非常受用，不能动弹。一场没有结果的初恋，极度压抑了李莫愁的身心，也是让人同情。纵然如此，李莫愁总是理性为上，没有屈服于身体的本能反应，一直捍卫着自己的清白之躯，不允许任何男人对她产生非分之想，否则格杀勿论。
李莫愁作为一个美貌女子，能够在凶险江湖上的各种威逼利诱下守身如玉，着实不容易。正因为她自己清白，所以才会对杨过和小龙女同居古墓而清清白白感到佩服。从这个角度上看，李莫愁是个非常自尊自爱的人。这一点，要比那种因遭遇感情背叛而放纵欲望去糟蹋自己身体的做法强百倍。
在绝情谷中，贪恋美色为人卑鄙的公孙止曾经在断肠崖前诱惑李莫愁与自己同流合污，却不知“李莫愁心地狠毒，用情却是极专”，心中恼恨公孙止的言语轻佻，只是为了得到情花解药而假意敷衍，由此可见李莫愁做人从不轻浮，自有原则。当她后来坠入火海，居然视死如归，挺直身体站起，纵声高唱“问世间，情为何物”而被火焰吞灭，使得目睹这一惨烈景象的众人无不心下黯然，“众人心想李莫愁一生造孽万端，今日丧生实属死有余辜，但她也非天生狠恶，只因误于情障，以致走入歧途，愈陷愈深，终于不可自拔，思之也是恻然生悯。”
李莫愁死去的一刻，既显示了她的性情刚强，又表现了的她痴心不改，而众人的“恻然生悯”反应则体现了作者悲天悯人的情怀。李莫愁是坏人，但不是一个绝对的坏人，属于“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可恨又可怜之人。
李莫愁痴心去爱一个人本没有错，她错在把专一深切的感情用错了对象，为一个抛弃自己而另结新欢的人沦陷一生，不但没能挽回所爱之人的初心，而且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人；李莫愁争强好胜追求做掌门人成为强者也无可厚非，可是却不该因此不问是非黑白一味盲目地责怪师父偏心，迁怒于人，忘了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不是师父偏心，而是她自己在做人方面让她的师父不放心。
李莫愁是个典型的悲剧人物，但是她一生最大的悲剧既不是陆展元的负心，又不是师父的偏心，而是她的归因错误。这世上谁也不是圣人，更不是神人，一生难免有出错的时候，当错误铸成，如何归因成为影响后面人生走向的重要因素。
很显然李莫愁的归因并不明智。明明是遇人不淑，她却不但恨起了情敌何沅君并殃及无辜之人，而且为一个已经背叛自己的男人而扭曲心态变成了一个恶毒之人——作为一个富有自尊的女人，实在不必揪住背叛自己的人不放，而应和对方迅速撇清关系，做到没有他你可以活得很好。
应该说，因负心人陆展元而一生沦陷于不堪境地是李莫愁人生最大的失败。至于古墓派掌门一事，首先在于李莫愁不能坚守永不下山的规矩，根本怪不得师父偏心，一直认为师父偏心实在是李莫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结果。
“问世间，情为何物”，人生在世无论哪种感情，都不可以过度痴迷，过度投入，凡事都要掌握分寸，适可而止，否则就会过犹不及。更何况人生的内涵极为丰富，并非只有“爱情”两字。如果不是双方互相真心付出的情爱，还是趁早看淡为好，既放过了别人，又放过了自己，否则，一旦因爱生恨，就会害人害己，根本没有什么输赢可言。
读完《神雕侠侣》，一想到李莫愁，就让人叹息不已，她因情中毒何其深也！一个人遇到类似李莫愁的情场失意，除了自己能看开放下是正道之外，其毒真的无药可解。
高英写于2019年6月17日上午